军中设副职乃是惯常之事。
毕竟谁都不敢保障将主时刻都能身体无恙,或者永远不会有升迁以及被夺职等状况。
夏侯惠倒也没有排斥副职。
他只是觉得天子曹叡有些焦急了,还没等他将新军里的规矩立好、形成惯例就遣副职来了。
是啊~
军医诊治、先生启蒙不过是寻常收买人心的小把戏罢了,他还有好多手段没有施展出来呢!
并不是类似吴起吮疽体现爱兵如子,或者效仿武帝曹操割发代首明军纪等等,这种事情想效仿也得有时机才行。
他是想着给士卒改善伙食、增强体魄。
想操练出精兵,不止于需要将率与士卒同食同住获得爱戴、赏罚分明令人甘愿效死,更重要的必备前提乃是士卒本身的体魄!
一群面有菜色的士家与屯田客,怎么能冀望他们能当得精兵之谓呢?
夏侯惠如今的心思,就是在思虑着春耕过后开始演武时,如何将新军的战力提升起来。
且他时间不多了。
昨日前来巡视的李长史,已然透露出天子曹叡有意让新军参与偷袭皖城之战了。
虽然不知道何时偷袭,但这种事情不可能拖延太久。
依着淮南战线如今黎庶稀少、物资匮乏的状况,他估摸天子会督促满宠在秋收后开始筹备偷袭之事。至于,是入冬后的哪一个月还是拖延到开春岁首,那就得视大别山脉的大雪封路状况如何而定。
不足一年的时间,期间还要被春耕秋收等农桑之事耽搁,他必须要抓紧时间做准备。
而让士卒战力最快增长的办法,不就是供应肉食增强体魄嘛~
他已然想好了,春耕过后便让妇孺结网,寻两三个老渔夫教导士卒在淮水中捞鱼;而苟泉与张立已然从泰山郡带回来的二十扈从,则是带着一些人东去阴陵县一带猎麋鹿。
扬徐二州交界一带的丘陵,是有很多麋鹿群的。
且因为人烟稀少的关系,诸如野兔、野豕以及水鸟等动物也极多,只要寻一两個老猎户作向导,就不会愁空手而归。
当然了,单单依靠原始的渔猎手段,是无法供应两千士卒所食的。
他还打算着,通过斥候营的本地骑卒寻豪右之家,购来一些鸡鸭或羊回来扔给士家的妇孺养着,以保障肉食能持续供应。
至于钱财从何而来嘛~
穷得连部曲扈从都不敢多养的他,唯有的办法也就是挪用军资了......
所以说,天子曹叡遣副职的时间太早了!
让他都没有来得及做一些不合规矩的事情呢,就要开始投鼠忌器了。
的确是两难。
不改善士卒的伙食、增强战力,就难有战功向庙堂公卿证明,天子曹叡推行士家变革是正确的。但私下挪用军资这种事瞒不过副职,若是被捅出来了,他也难应对庙堂的悠悠之口,说不定就连天子都要被指摘识人不明。
或是说,夏侯惠这是在杞人忧天。
以谯沛元勋之后的身份与备受天子器异的恩宠,他还压制不了区区一个副职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能被天子亲自指定、从洛阳赶来赴任的副职,哪能是个简单人物啊~
唉,罢了。
多思也无益。
待这位副职赶到后,且看他识不识趣再做打算吧。
若不识趣,那我便去寻李长史,请他将此事私奏给天子,让天子能明白我的苦衷、日后事发了也能出声维护我一二。
带着这样的想法,夏侯惠静候事态发展。
三日后,副职赶到淮南。
而夏侯惠甫一见他时,心中的烦恼便消失了一半。
来的竟是曹纂。
倒不是说他与曹纂交情颇佳,而是曹纂在宗室子弟中是个“异类”。
一来,是他心思单纯、性情直率。
少小便不耐读书,常以弓马与狩猎为乐,是一个很纯粹的武人。
另一,则是他对仕途一点都不热衷,更没有督领一方为国讨伐不臣的壮志。
在他的眼里,家门有兄长曹肇支撑着,社稷有天子曹叡操心着,他只需要在天子或兄长有嘱咐时依命行事就好了,不需要费心费力在权势中周旋。
反正,以他的秉性也很难周旋得当。
也正是因为这种处世心态,天子曹叡对他很恩宠。
每每遇上难决之事或心有郁郁之时,天子总会私召他饮宴为乐,冀望从他无忧无虑的率真中寻些舒怀。
夏侯惠对他的印象也很不错。
先前他在洛阳当值时常伴驾出游,天子不乏让他与曹纂比试弓马或徒手搏斗等以为乐,从而对曹纂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且他在上疏反驳曹真伐蜀时,曹纂乃是唯一没有对他横眉冷眼的宗室子弟。
“噫~”
正在阡陌前与士家一并推动碌碡夯实沟渠的夏侯惠,见到被扈从引来的曹纂时,便随手松开碌碡扶手,大步向前迎去,“不想天子竟将德思外放来淮南!”
“稚权能来,我如何不能?”
而被十数扈从簇拥而来的曹纂也在十余步外下马,远远拱手道。
待步近前了,看见夏侯惠身上沾了不少泥土时,他便又心直口快的来了句谑言,“稚权亲自劳农事,乃欲作田舍翁乎?”
好吧,他性情是真的很直率。
“左右也闲着无事,便来劳乏筋骨了。”
摆了摆手,夏侯惠不以为意,走去树荫下牵出骏马一跃而上,招呼道,“走吧,德思,我设宴为你洗尘。”
“如此最好。”
含笑点了点头,曹纂也转身上马之际犹来了句,“我一路劳顿,稚权若是不以美酒待之,陛下赏赐之物我便不转给稚权了,哈哈哈~”
天子有赐于我?
闻言,夏侯惠扬眉,不由将视线投去随着曹纂而来的扈从行伍。
但却并没有发现行伍中参杂着辎车或者驮马,且这些扈从皆是轻装佩剑背个小包裹而已。
“莫寻了,我将辎车留在公署处了。”
策马过来并辔而行的曹纂解释道,且还不忘催促说,“稚权还是速遣人归城内割肉置酒要紧。我晌午时去征东将军署录籍领职,李长史还与我叙话了好久。其中,就提及了如今稚权与士家同食同住、半点荤腥都无。”
李长史这都与你说了?
夏侯惠有些讶然,但很快,他就反映了过来。
已故的曹休在文帝曹丕继位没多久就转为征东将军镇守淮南了,且曹纂在没有入宫宿卫之前,也一直随在其父身边熟悉军中行伍之事。
如此,李长史与曹纂自是很熟悉且亲近的。
想到了这点,夏侯惠也隐约猜测到天子遣曹纂前来淮南的用意了。
曹休在淮南战线镇守了近十年,如今隶属征东将军署的不少将主与文吏皆是他的故吏,自然也会对曹纂多有关照。
有这层干系在,也会让天子在淮南推行的士家变革更容易实现一些。
只是,为什么是无有心机的曹纂呢?
作为长子的曹肇心思活络,才学也可堪一用,遣来淮南历练,日后不是更容易执掌兵权督镇一方吗?
难不成,天子是担心曹肇会与我有冲突?
一时间心念百碾的夏侯惠,将手放在已然颇为繁盛的短须上。
正踌躇着要不要旁敲侧击几句的时候,却被曹纂一声叹息给打断了思绪,“唉,不过数年未见,李长史已然老态尽显矣。”
呃~
当即,夏侯惠便罢了心思。
因为他知道曹纂感慨的不止是李长史显老态,更是感慨着淮南战线的物是人非。
所以在这个时候,他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只不过,只是片刻之后,方才还语气唏嘘的曹纂,马上就恢复了无心无肺的常态,侧头催促道,“稚权还不快遣人去置酒!我不远千里从京师为你携来陛下之赏赐,你竟连待客之道都不晓得吗?”
你这曹德思真是......
嗯,还真是直率啊~
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夏侯惠回首向扈从苟泉招了招手。
少时,至新军公署。
说是公署,其实就是以原木为基、木板铺展出一个离地三尺的台子,然后搭上一个军帐而已。
故而,曹纂下马后又开始嫌弃夏侯惠的不讲究。
但他直接被无视了。
因为夏侯惠觉得对比士家的住处而言,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且若不是因为淮南雨水多,底下的台子都不需要呢。
为了让士家归心,为了早点建立功业,这种以身作则与士卒同甘共苦的小细节自是多多益善啊~
“德思,陛下赐我之物是哪些?”
夏侯惠目光在七八架辎车来回打量,向曹纂招手问道。
“此车。”
曹纂拍了拍跟前载着大小木庋的辎车,又往侧一指,“还有那车。”
“嗯...”
夏侯惠轻轻颔首。
步前随手打开一个庋具,微愕了下,反手又盖上了。
且还满是疑惑侧头看着曹纂。
因为庋具里装的全是财帛.....
而从另外一架辎车中寻出酒囊的曹纂,牛饮了一阵才递给夏侯惠,轻声说道,“陛下说,灊山遗民扈从半数归我,半数归你。”
原来如此!
天子竟赐下资财让我养扈从~
可谓君恩浩荡啊~
啧啧感慨的夏侯惠,喜笑盈腮,接过酒囊畅快的饮了一大口。
旋即,便全喷了出来。
因为此时曹纂又加了句,“稚权,陛下让你勤勉之,力争二年之内让我积功转为安丰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