轲比能是继檀石槐之后,最有机会一统鲜卑诸部的人。

小部落出身,以作战勇敢与执法公平、厚恩麾下而逆袭成为部落大人的他,在权谋之上也很有建树。

比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主动向魏国示好。

如魏武曹操时期,他主动纳贡甚至出兵帮助平叛;曹丕代汉后他又主动把之前逃亡至自己属地的500多户代郡居民及1000多户上谷居民送还汉地,且带着牛马与曹魏通商。

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一统鲜卑诸部的冀望。

属地在代郡与上谷郡塞外的他,如若没有交好魏国,那就无法保证在统领漠南鲜卑远征漠北时,被魏国联合其他部落占了他的属地。

是的,轲比能做到了先前檀石槐一统漠北的壮举!

而待他回到了漠南之后,便开始显露出要成为草原雄主的野望。

继匈奴之后,想成为草原雄主有两种途径可选。

一者,是无冕之王。

通过频繁的入侵汉地,以兵威逼迫中原王朝主动前来和亲、约为兄弟之邦。如此,这个首领将成为无冕之王,所有繁衍生息在塞外的部落都愿意臣服。

东部鲜卑大人素利就是选择了这条路。

在魏武曹操崩殂后,他为了想其他部落证明自己的能力,率先向魏国发难,频频跨越过燕山侵扰幽州边郡。

只是他时运不济。

此时的田豫刚刚被任命为护乌桓校尉。

曾经是“白马将军”公孙瓒麾下的田豫,在抗击胡虏入寇扰边这种事上,永远都是如赴仇雠。直接以五战五胜的兵威,将素利的雄心壮志给打没、逃回塞外老巢里苟延残喘。

另一,则是一统漠南与漠北,成为名副其实的王者。

这是冒顿与檀石槐两位单于曾经做到的事,也正是轲比能想做到的事。

所以,在轲比能一统漠北之后,为东部鲜卑大人之首的素利、另一个中部鲜卑大人步度根都成为了他必须扫平的障碍。

事实上,他即将做到了。

早年代郡乌桓能臣氐背叛魏国,求鲜卑部落首领扶罗韩庇护,但扶罗韩引万余骑去迎接的时候,能臣氐见扶罗韩的部落法令宽舒,只怕得不到太大的帮助,便遣人联系轲比能。

轲比能得信,应邀将万余骑来。

原本,三家打算共同盟誓相互守望,但轲比能却趁着会盟之际杀死了扶罗韩,并吞了他的部落,令其子泄归泥统领。

扶罗韩乃是步度根的中兄。

是故,步度根与轲比能便有了仇恨,屡屡相互攻伐,然而步度根不管是将略还是实力都难以匹敌,打着打着部落就式微了,仅剩下了万余落(户)。

哪怕是他以“疏不间亲”的理由,成功策反了侄子泄归泥带着部落过来依附攻打杀父仇人,但仍无改难以匹敌轲比能的结果。

强则恣睢寇掠,弱则求内附。

这是塞外胡虏部落与中原王朝永恒的旋律。

步度根为了不被轲比能杀死且并吞部落,便求援于雁门太守牵招,请求内附魏国,被允许在雁门及太原游牧。虽然在后来,牵招还带着他与泄归泥远征河套平原,在云中郡击败过轲比能,但无改内附的他原本在塞外的属地都落入轲比能手中了。

属地核心的平城,还被轲比能当成了自己在漠南统治中心。

东部鲜卑大人素利也差不多。

他违反了鲜卑盟约卖战马给魏国后,遭到了轲比能的进攻。

在知道自己无法抵御的情况下,他同样向田豫求援,而田豫不计前嫌出兵相助为他解了围;反复数年之后,部落逐渐式微的他终究还是步入了步度根的后尘,请求内附魏国。

类同的,田豫也带着他深入轲比能的属地袭击,是为马城之战。

此战之中,因牵招及时引兵来援,将轲比能杀得大败,战死的尸首连绵了二十余里。

就连平城都夺回来了!

然而,魏国没有办法占据这座可以进图河套的城池。

雁门郡北部疆域早就失去了,且早就一统漠北与并吞了整個河套平原的轲比能,很轻易就能恢复元气卷土重来。

想坚守这座城池,其结果不过是如当年刘邦的白登之围罢了。

嗯,平城之东,就是白登山。

此战过后素利率部内迁河北,依靠田豫和魏国的保护终老于汉地。

而败北的轲比能,却得以并吞了素利的属地,成为了中部、东部鲜卑唯一的部落大人。

但人们并没有给他冠上单于的称号。

如果步度根能有他这般功绩与作为,那单于之位就变得名副其实;而没有檀石槐血脉加持的、小种出身的轲比能,仍还要继续奋争。

先前接受蜀国的邀请,驱兵穿过河套平原抵达陇右,就是出于这层原因。

如若当时他能与蜀国前后夹击,将魏国雍凉各部给击溃了,那么蜀国将得到陇右,而他则是可以左右逢源——

魏国与蜀国乃是正统之争的死生之敌,而谁能占据关中则是关乎到孰能得到天下人心所向,是故双方为了自己的利益,都会对他这个第三方进行拉拢。诸如承认他是单于、主动和亲与约为兄弟之邦

等等,这些都不难。

就是很可惜,那时候他才刚刚引兵赶至,蜀国便罢兵归去了。

令他空忙一场。

所以,他也唯有剩下了全线对魏国开战这一条路可走。

唯有以武力逼迫魏国和亲、开放边郡互市,他才能证明自己就是可以给予所有漠南部落更好生活的那匹头狼。

也只有这样,奉行弱肉强食的部落们才愿意拥立他为草原雄主。

这也是他遣使者私通步度根的缘由。

草原之上,昨日拔刀相向、今日举杯共饮是很寻常的事。

他提出了愿意与步度根结亲、以示永不背盟的和好基础,同时以“疏不间亲”的理由劝说彼此皆是草原之子,与中原王朝的人终究不是一路的;且步度根作为檀石槐的孙子,怎么能依仗汉人的鼻息呢?

对此,步度根被说服了。

倒不是想起了系出檀石槐之后的荣光,而是牵招已经病故了。

对于内附的胡虏部落而言,能保障自身利益的人是在郡边将,而不是远在中原腹地的魏国庙堂。若是相信庙堂的话,如南匈奴内附后被分裂成了五部,且单于一直被圈养在魏国国都改右贤王去卑监国,就是前车之鉴。

另一个缘由,则是步度根也知道了田豫将要来并州。

田豫与牵招都是魏国北疆的良将,但他们二人在对待胡虏部落的观念之上,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牵招对待胡虏部落是恩威并施。

只要胡虏部落不再侵扰边塞并且臣服于魏国,那么牵招就会保障这个部落身为魏国附庸的所有利益。

但寒门出身且是幽州人的田豫,则是杀心很重。

他觉得胡虏惯来反复无常、毫无信誉可言,绝不可令其坐大。魏国当扶弱抑强、分化离间,让胡虏部落相互残杀、一直保持着式微的状态才是双方和善的基础。

若是一个部落有了崛起的苗头,不管是塞外的也好,已然成为魏国附庸的也罢,都应该给予打击,将危险扼杀于摇篮中。

步度根如今是很弱小,但不代表着他不想日后恢复强盛的实力。

所以,田豫来到了并州,也意味着魏国将他部落未来崛起的希望给加上了一道枷锁。

更莫说他是檀石槐之后。

以田豫的作风,定会对他严加防范。

甚至会处心积虑的坐等机会,将他变成魏国号令与分化塞外鲜卑部落的傀儡!

因为在田豫的理念中,没有威胁的鲜卑单于才是好单于;一直势弱而仰魏国鼻息、偶尔可予取予求的附庸才是好附庸。

故而,步度根觉得轲比能那句“疏不间亲”很对。

且待并州刺史毕轨葬送了数千兵马后,他就更没有选择了——换成魏国其他边将,或许只将这些死难将士的仇恨记在轲比能头上,但若是田豫嘛......他可不会认为步度根无辜!

只要有了机会,定会将此番仇恨给寻回来!

毕竟,哪个幽州边郡男儿,对鲜卑不是积累了数代人的刻骨仇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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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口干舌燥的说罢。

夏侯和拿起案几上的酒盏润了润喉,才继续说道。

“六兄,鲜卑之患,自前朝以来便凶炽,今彼虽不及昔日强盛,然我魏国亦需重兵防范蜀吴入寇,可谓彼此皆难以倾力一战也。是故六兄若入宫请缨随征,在天子问策之际,切不可口出灭鲜卑之壮言,以免给予他人攻讦六兄言过其实的口实。且在毕刺史的前车之鉴当前,令陛下对不擅边事之人心有芥蒂,六兄不曾往来过并州,不若偶做一句‘欲随田太守讨不臣’之言,或会让陛下心安,进而允了六兄随征之请。”

这点我当然知道!

在魏国没有大一统之前,怎么可能有国力再现卫霍之功!

又或者说,就算魏国实现大一统了,在没有一段时间的修养生息恢复国力之前,擅自出塞远征漠北,那不过是重蹈昔日汉灵帝时三路伐鲜卑的覆辙罢了。

“此事我晓得的,义权无需嘱咐。”

轻轻颔首,夏侯惠莞尔而道,“陛下既然以田太守经营并州,自是将以他为主,我安敢妄言置喙邪?”

“那就好。”

闻言,夏侯和悄然松了口气。

也不再言国事,且此时天色已晚城门早就落锁宵禁了,便也宿在了小宅中,与夏侯惠谈些家常琐碎。

翌日,晌午过后。

估摸着天子曹叡东堂署政时间的夏侯惠,前来司马门叩阙求见。

但他才刚来到城门口,还未请值守甲士通传的时候,一个早就恭候许久的小侍宦便小趋步来到跟前,躬身行礼而道,“陛下知夏侯将军今日来觐见,故令我在此等候,还请将军随我入禁内。”

噫!

天子料定了我来?

看来,我汲汲营营于功绩之心是朝野人尽皆知了~

略微讶然了下的夏侯惠,心中叹了声才含笑缓声道,“好,有劳。”

一路无话,至崇华后殿。

去履,垂头拱手小趋步而入,刚想大礼参拜,却被位在上首的天子曹叡给抢了先,“哈,稚权至矣!莫多礼,且入座。”

言罢,且又拊掌对着下首在座的蒋济戏言了句,“蒋卿,愿赌服输,今日出宫后莫忘了将玉石送来与朕。”

拿我是否入宫作赌约?

看来,天子今日的心情不错。

不出意外的话,应是对伐轲比能之事已有计较吧了?

心中暗忖着,夏侯惠行大礼参拜后起身,在入座之前也不忘给对面的蒋济行礼致意。

对此,蒋济含笑颔首,然后拱手对天子而道,“陛下之明见,老臣自是不及。只是老臣贪鄙,舍不得玉石,故而欲与陛下再作赌约。老臣窃以为,稚权此番叩阙,必是为求随征鲜卑贼子而来。”

“哈哈哈~~”

闻言,天子曹叡纵声大笑。

且还摇头以手指着蒋济佯怒指摘着,“蒋卿属实贪鄙也!”

而落座在侧的夏侯惠,看到嬉笑同乐的这一幕,当即就明了了曹叡与蒋济的赌戏。

无非,是曹叡一时兴起,以他今日是否来叩阙与蒋济作赌,而蒋济明知他会来,但也不拂天子之兴,故意允之;然后再趁势将赌注给讨要回来。

以这种人情练达,令天子愈发开怀。

由此可见,蒋济备受曹叡的恩宠信重,缘由可不止于自身的才学,更因为是深谙奉君之道。

若日后我归来洛阳任职了,也得多注意观察下这些老臣的行举。

就当夏侯惠正在心中自省着,笑罢了的天子曹叡便作言道,“稚权入宫,想必是知晓了并州之事,却是不知,稚权有何见策?”

“回陛下,惠并无见策。”

连忙直身作礼的夏侯惠,朗声而道,“惠此番觐见,实如蒋护军所料,为求得以从征鲜卑贼子而来。”言罢顿了顿,又想起夏侯和的嘱咐,便紧着加了句,“先前陛下已有决策,以田太守经营并州之事。惠不曾往来并州,若能遂愿从征,自是依陛下之命行事、以田太守之见作策,不敢擅专与妄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