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敌境,自然就要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挥到极致。

曾经在江陵城威震魏国的朱然,深谙此道。

在诈开了淮阴城门后,他分出兵马让朱据与唐咨督领五千将士驻守淮阴,然后马不停蹄的顺流而下。

分留赞部四千人沿着游水袭击海西县,且占据淮水入海口,为大军护住撤退的水道,以备不时之需;以中郎将秦晃督兵八千围困淮浦,一边招降一边散士卒外出伐木造攻城器械;自身则是继续督本部万余人,陆行北上塞道落营,以兵临淩县而威逼下邳城之势,遏制魏国青徐二州的兵马南下救援淮浦。

源于广陵郡中渎水流域皆一片白地的干系,在淮水北岸的淮浦素来被当作徐州警戒江东来侵扰的前哨,故而常年驻守着戎兵与郡兵各一千。

城墙也约莫二丈高。

故而,虽然被密密麻麻的吴兵围困起来了,但守将发现吴兵并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便也没有弃城而逃或者不战而降之心。

乃是帅历士卒、鼓舞士气死守待援。

但海西城就不一样了。

这个位于广陵郡最北边且靠海、当年差点没把蜀主刘备饿死的地方,其实就是个大聚落,都不能称之为城。矮矮的垣郭不足一丈高,五百余郡兵也武备松弛,只堪维护秩序以及威慑小股的山寇与海贼。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海西县许多土地都因为沿海滩涂侵蚀而无法耕种,是故人口一直都不多。

所以,当留赞部犹如神兵天降般来袭时,惊慌失措的他们都没怎么反抗,就直接被一鼓而下了。

至此,朱然这一路吴兵的进展,几乎是顺风顺水,距竟全功仅差攻破淮浦县一步之遥了。

而此时在下邳的桓范,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但局势糜烂如斯,已然让他有了一种无力回天之感。

其实他是很有才略的。

只是大意了。

毕竟,孰人能想到,贼吴大军都在进攻合肥新城了,竟还会以瞒天过海之计,别遣数万兵马来徐州呢?

要知道上一次贼吴大举进军徐州,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啊!

况且,先前江东进军徐州都攻打到海西县、几乎将整個广陵郡握在手中了,仍也只是弃地而归,丝毫没有占据这个战屡意义犹如鸡肋的地方呢!

也正是因为这种想法,让桓范觉得,先前信使声称的约莫三四千吴兵临淮阴,也只是阻挠青徐郡兵赶赴淮南的策应之举而已。

至于贼吴纵兵劫掠......

这种事情就更容易理解了。

进入敌国之境,魏军同样不乏劫掠之举,如今吴兵如此作为,不过是兵将趁机牟取财物罢了,有何稀奇的!

哪料到,贼吴此番竟是动真格的了呢?

当然了,虽然不能理解吴兵的作为,但桓范也连忙带着千余士卒赶来淩县与朱然对峙,且传檄青徐各郡县,广召各太守引兵来相助抵御。

是依托城池对峙。

而不是打算引兵去袭破朱然部的阻拦,救援淮浦县。

因为那是朱然。

昔日曹真、夏侯尚与张郃并力进攻都无法折服的、以本部万余精锐塞道的朱然。

他再怎么自矜,都不会引兵出去给自己的罪责再添一笔。

所以,他也遣信使八百里告急于淮南了。

唯一让他感到庆幸的是,仅在传檄后的第五日,东莞太守胡质引三千郡兵赶到淩县了。

东莞郡,是析齐郡、琅琊郡而置,属徐州。

太守胡质乃寿春人。

早年与蒋济一样扬名于江淮,就是出仕晚了些。

但他文韬武略皆不凡,且善治事,在郡时军士百姓皆称之,故而吏民皆愿效力,得桓范传檄后,只用了一日便召集了郡兵,故而赶来很快。

他的到来,让桓范松了一口气。

有了这三千郡兵入城,城内士庶不再终日惶惶不安了,他也终于有底气不担心朱然部前来进攻淩县了。

虽然朱然部似是没有进攻的意思,但谁立于危墙之下而安之若素呢?

先前引一千士卒急匆匆赶来,进入淩县驻守,那是职责所在,纵然身死也不敢不来罢了。

再复过两日,他就彻底心安了。

因为远在淮南的满宠,虽然没有办法再分拨出兵力赶来徐州救援,但却遣使告知他,天子曹叡御驾亲征,已然进入兖州地界了。且他还遣使者北上,告知徐州状况,请求天子曹叡分兵前去救援了。

只要洛阳中军赶至,贼吴必然是要仓皇而逃的。

又或者说,只要得悉洛阳中军赶来的消息,深入魏境的朱然部就直接罢兵归去了。

故而,桓范心安了之后,还如此对胡质谓之,“胡府君,天子将兵不日至矣,我等徐州无忧矣!甚喜焉。”

但胡质的作答,却给他浇了一头冷水。

曰:“我等剖符之臣,食禄而守备不严,以至贼吴残破城池、荼毒百姓,且劳烦天子将兵来救,是为罪臣也!将军何喜为?”

一番话下来,让桓范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还有一句话在心中落地:悔不听稚权良言,以至如此不堪.......

而被他念及的夏侯惠,此时才刚刚进入淮阴县地界。

不是他故意拖延行军速度。

而是路途实在有些远,且还因为是走水路的干系,让许多不善水的士卒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晕船状况。就连他自己也都被船身晃得头昏眼花、四肢酥软。

嗯,他也不善水。

可能十四岁那年泛舟洛水,“差点”溺毙的缘由,他对行舟水上有一种本能的抗拒。

如此,为了保障自己与士卒们的战力,以及提防经过淮陵县那段小湖泊密布的水道(后世的洪泽湖)时被吴兵埋伏的危险,他只能让操舟船的士卒放缓速度,且每天入夜都要上岸露宿于野,让士卒们缓解晕船症状。

不过,来得晚也有好处。

他在沿途之上,遇上从淮阴城内逃出来的散兵游勇了。

那是因为吴将唐咨掳掠村邑,让些许桑梓被劫掠的郡兵在城池易主后,不愿归降江东,趁着混乱之际逃出来的。

得悉了最新军情的他,有些难以取舍了起来。

淮阴城被江东占据,也就意味着先前满宠的将令直接作废了。

若复遣人归去请示满宠,那是耽误战机。

而若依着常理,同样知道天子曹叡已然御驾亲征在路上的他,此时此刻就应该弃舟船北上前往淩县,协助当地驻军遏制吴兵继续北上的意图,坐等洛阳中军来救援即可。

况且,他就督领三千士家新军而来,赶到了淮阴城后,也没有收复城池的可能~

只是......

他又有点不甘心。

从春耕时节就开始积极备战了,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引兵出来,怎能跑去淩县内龟缩等援兵呢?对赎士家军籍万分渴望的士卒们,也不想空劳一场啊!

是故,他想了想,便将麾下三个千人督招来计议。

历经过广陵之战后,他们三人的官职都迎来升迁了,苟泉与焦彝都被授予校尉,而麾下有三百可操舟船的邓艾,更被授予牙门将之职。

官职的升迁,不仅让他们对未来充满期盼,还变得胆大了起来。

当夏侯惠才刚刚说出引兵前去淩县协助守城的时候,他们三人竟异口同声的劝阻不可。

“将军,士卒皆愿死力,是为军心可用啊!此番我等不远数百里而来,若前去协防淩县,岂不可惜。”

这是焦彝劝阻的话语。

而他话语刚落下,苟泉就紧接着点头附和,语气殷殷,“子叙言之有理!将军,我等岁初才被庙堂嘉奖、天子盛赞,且天子御驾将至矣,我等若临阵而不死斗贼吴,岂不是有负天子隆恩?”

有口吃的邓艾,则没有那么多话。

但他却是最为直接的。

双眸炯炯发光的他,脸上带着一缕热切,直接提出建议了,“将军,贼吴不知我军来,若我等弃舟潜行东去,伏于贼吴归路,必有所获!”

好嘛,去淩县是不可能去的了。

夏侯惠感受着他们三人炽热的目光,再回想起从寿春临发时,众士家皆笑颜振臂欢呼、闻战则喜的场景,心里也有了觉悟。

何况,他自己也不甘心啊。

“士载,你挑十数身手敏捷、目力甚好的士卒,靠近淮阴城看看状况。”

沉默了片刻,他让所有士卒弃舟船上岸之时,还如此下令道。

“唯!”

十分亢奋的应声,邓艾直接转身小跑而去,脚步之急切,像极了新婚入洞房。

“子叙,让士卒们用食、休憩,抓紧时间缓解晕水症状。”

“唯。”

朗声而应的焦彝就稳重多了,虽然脚步也同样很轻快。

“将军,那我呢?”

而迟迟没有被吩咐职责的苟泉,脸上有些迷茫,催声发问。

也让刚席地而坐想阖目养神的夏侯惠,不由有些好笑,想了想便说道,“若闲不住,便去帮协子叙吧。”

“唯。”

半个时辰后。

邓艾急匆匆奔来,“将军,贼吴裹挟黎庶上船,顺流而去!似是将罢兵。”

跑了?!

难道他们探悉洛阳中军来援了?

倏然起身的夏侯惠,眼光不停闪烁。

而邓艾接下来一句话,则是让他顿时眉目舒展,“将军,淮阴城犹是魏字旌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