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的船上有炮。”∈说。

荆璜看上去丝毫不为所动。他用坚定的语气重复道:“撞它。”

“炮,粗口径的重型射击武器。”∈用朗诵般的调子吟道,“船长,我们有质子炮,电浆炮,反物质炮,高能缩陷炮,半静态污染炮,还有大量的各式鱼雷……”

“撞就完事了。”荆璜不耐烦地说。

虚空中一片寂静,只有雅莱丽伽在悠闲地吃着花。

“不!”∈十分倔强地说。

“少废话,让你撞就撞。”荆璜说,“以前又不是没撞过。”

“不!”∈的声调高了一个八度。

这时罗彬瀚注意到对面那艘梭鱼船——所谓的鱼骨号正慢慢转向。它用尖锐的“鱼头”对准了他们。从“腮”的位置露出两个黑黝黝的洞口,明亮的、混杂着红白二色的光在黑洞深处震荡积蓄。

“呃,”罗彬瀚碰了碰旁边的莫莫罗,“那玩意儿是不是准备炮我们?”

“怎么会呢?”莫莫罗爽快地说,“别担心啊罗先生,寂静号有着最好的隐身系统,别的船就算近在咫尺也未必能发现,所以才有资格叫寂静号嘛!”

“那为什么它瞄着我们的光越来越亮了呢?”罗彬瀚问。

莫莫罗似乎也不知道答案。他和罗彬瀚一起困惑地歪头晃脑。然后他们看到雅莱丽伽转过脸来,慵懒地拨弄着碎发。

“我刚刚把隐蔽系统关了。”她说。

罗彬瀚和莫莫罗抱在一起大叫起来。

“诶等一下你为什么要叫!?”罗彬瀚叫到一半时停下说,“你不是应该能变身吗?死谁死不了你啊!”

“可罗先生你要死了啊!”莫莫罗激动地喊道。

罗彬瀚试图搞懂他的逻辑,可是来不及了。对面鱼骨号的“腮”洞里射出两道柱状的光束。在行星混浊的大气之中,它们整体上呈现出刺目的亮白色,边缘则奇异地泛着玫红,转眼就到了罗彬瀚面前。

光束的直径大得出奇,在那么一刻罗彬瀚除了白色外什么都看不见。他只感到那光浓稠得像液体,正在他面前不断泼溅开来。

十几秒后他发现那不是错觉。就在隔着大约半个篮球场的距离外,光束如绽开的花瓣向周围散泻,将他们温柔地包裹在其中。

罗彬瀚无言地捅了一下莫莫罗。

“……啊,是大气棱镜。”莫莫罗凝视着那片光辉轻轻地说,“这是一种反激光武器护盾,通过离子化改变空气折射率,对激光产生偏导。因为只有在大气层内才能起效,我也是第一次有幸目睹实物。它打开的样子真美啊,罗先生。”

“我没问你这个。”罗彬瀚说,“你早就知道不会有事,那你他妈刚才叫什么叫?还说我要死了?”

莫莫罗用人畜无害的表情望着他:“我只是希望能够缓解罗先生您的恐惧。”

“哈?”

莫莫罗把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恳切地说:“罗先生,为了能和自己未来的人间体好好相处,成为一个全方位优秀的光之守护者,我一直在非常努力地学习着关于泛智人种的知识。书上说想要和你们建立友情的关键就是要学会共情,所以刚才在您产生恐惧的时候,我认为应该和你一起抒发。然后只要把心里害怕的事情明确地说出来,就能够有效地消除压力。您觉得现在好些了吗?”

罗彬瀚呆然地说:“……挺好的。”

“那您愿意当我的……”“男的不行。”

黄褐色的天空与血红的大地陡然消失。他们又回到了灯火通明的圆厅当中。

荆璜跳下椅子,慢步踱到大厅中央。“雅莱,”他冷冷地问,“谁开的第一枪?”

“是他们,船长。”雅莱丽伽说。

“这下总没问题了吧?”

雅莱丽伽露出妖娆而无情的微笑。她问道:“您在这边可以吗?”

“差不多吧。已经够近了。”

荆璜头也不回地走出圆厅。莫莫罗立刻松开了搭着罗彬瀚肩膀的手。“抱歉,罗先生,我要暂时离开一会儿。”他说,“这次我一定会成功的!请替我加油吧!”

他追着荆璜离开了,只剩下罗彬瀚张口结舌地站在原地。外头有一艘会射激光的飞船,这个念头在他脑袋里翻来覆去,他却咀嚼不出其中的意思。他的感情好像都被刚才那两发激光炮给射去天外了。

“需要糖吗?”雅莱丽伽撩着头发问他。

罗彬瀚摇了摇头。于是雅莱丽伽说:“那么开炮吧。∈,现在就把目标击沉。”

他们脚下的地板开始震动,幅度依然很轻微,随后整个圆厅里响起了一首温柔舒缓的、类似钢琴演奏的慢曲。

“啊?”罗彬瀚

说。

“这是为了掩盖炮室的轻噪音。”∈飘到他旁边解释道,“根据船长的要求,寂静号不得出现令他不爽的声音,因此我将在每次炮击时配上舒缓情绪用的精选音乐。你可以将你喜欢的音乐加入炮击乐单,我会为其匹配最合适的炮击频率播放。”

“坟头蹦迪?”罗彬瀚说。

“那是歌名吗?”∈烦恼地问,“相似歌太多了,作曲是谁?”

罗彬瀚坐在书架旁吃起了花。他听着圆厅内的音乐从三拍子的慢速曲变成了激情摇滚。这时雅莱丽伽也走过来和他一起吃花。

“你吃的是真花。”她尝了一口后说。

“我知道。”罗彬瀚回答道,“我就想吃点草压压惊。”

那花尝起来有点苦瓜的风味,但水分很足,口感清爽。

“弥兰花的花瓣对智人种有致幻作用。”雅莱丽伽说,“你对颜色的认知会产生非常短暂的混乱。”

“难怪,我说你怎么脸红成这样。”

音乐停止了。在圆厅里乱飘的∈宣布道:“目标已失能。”

雅莱丽伽说:“开启环境可视化。”

圆厅再度消失,他们坐在昏暗的半空中。罗彬瀚伸手摸了一把腿边的软垫,看来椅子只是在视觉上没有了。

雅莱丽伽又说:“数据表可视化。”

她面前跳出一个虚幻的光屏,上面飞速滑动着一串串让罗彬瀚眼花缭乱的数字和符号。雅莱丽伽靠在椅上斜颈看着。

罗彬瀚不喜欢外语,但对数理也没什么感情。他直接看向外面的广袤世界。

这次他注意到空中有颗黯淡的太阳——或许那不能称为太阳,只是属于这里的某颗恒星——正缓缓坠向地平线。

在那太阳的方向偏右一点,漆黑的烟柱向着天空飘起,向着天空浮去。浓烟以某种在地球上绝对不会出现的姿态在空中翻滚,沉降,向下沉,又有一些更细碎的浮起来,最后被吹散。浓烟其中闪烁着点点翠色的莹光。

“啊。”罗彬瀚说。他觉得自己认识那种翠星似的美丽光点。

循着烟柱的方向往下,他看到地面上有一个深坑。这颗行星的大气层也许密度更高,大量的烟雾并没有上升起来,而是沉积在了坑洞区域。那里的中央不时闪烁火光,他能模模糊糊看到残破的鱼骨号躺在那里。

“外部动力装置摧毁完成。所有外置炮口摧毁完成。”∈说,“内部人员,根据船长刚才的反馈,已全部丧失反抗能力。”

雅莱丽伽从座位上站起来。她黑色的马蹄在地板上踢踏作响,双角上的金属挂链叮当乱摇。罗彬瀚从她动作的声音里听出一种奇异的韵律。

“接舷。”她说。然后她看向罗彬瀚:“你可以留在船上,这里绝对安全。”

罗彬瀚考虑了一会儿,最后说:“我还是去看看吧。新鲜事错过了可惜。”

雅莱丽伽金棕色的眼瞳似乎含着笑意:“你想看看别人的船?”

“不,”罗彬瀚说,“我想看看比我更倒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