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小时后罗彬瀚被搀扶了出来。

莫莫罗一松开手,他立刻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喘得像条脱水的鱼。

“你现在感觉很累吗,罗先生?”莫莫罗蹲在他旁边问道。

罗彬瀚答不出话来。那条山腹隧道迷宫既黑暗又狭窄,闷热得像在蒸桑拿。而尽管雅莱丽伽向他保证隧道内暗藏空气流通系统,他还是在踏入迷宫半小时后就开始感到窒息。那究竟是环境闷热所致,还是黑暗与紧张带给他的幻觉,罗彬瀚实在已无余力分辨。

莫莫罗拍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你需要多锻炼身体,罗先生。”他严肃地说,“在船上生活是很容易缺乏运动的。”

罗彬瀚好容易把气喘匀了:“那我咋没见你运动呢?”

“我们不一样的,罗先生。”莫莫罗纯良而诚恳地说,“我的本质就是光,只要光芒还未消失,我的肉体就会永远战斗下去。但罗先生你的本质是碳基化合物,你的生命就在于氧化和运动!”

他热心地把罗彬瀚从地上拖起来,帮助他继续运动。罗彬瀚几欲放弃生命,幸好这时雅莱丽伽走了过来。

“他需要休息和饮水。”她打量着罗彬瀚说,“我们今天只能到此为止,先回旅馆休息。下一次我们再继续搜索。”

听到她的前半句话让罗彬瀚感激涕零,后半句则脚底一软:“还下次?”

“我们只走过了迷宫很小的一部分区域。”雅莱丽伽说,“另外还有其他四个景点。”

“我能在旅馆待命吗?”

雅莱丽伽秋波如水地微笑着:“莫莫罗说得对,你需要适当运动,这对你们人类的健康是必不可少的。”

“我不做人了老莫!”罗彬瀚悲痛欲绝地吼道,“老子这就打小怪兽去!”

莫莫罗欣喜若狂:“真的吗罗先生!您愿意和我一起维护宇宙和平了吗?”

“假的。”罗彬瀚说,“对不起,我永远喜欢竹马系和邻家小妹系。像你们这种玩天降之物的也就骗骗小屁孩。感情没基础,肯定不幸福。”

最后他们在罗彬瀚一瘸一拐的脚步中回到了安歇丘旅店。

如今罗彬瀚对时间和作息的感知早已完全混乱,全靠莫莫罗代为把握。他又闷头大睡了一觉,起来没多久便被莫莫罗拉去莲树星。

罗彬瀚恍惚间觉得自己像在上工地。他抓住莫莫罗说:“我是阔家富二代,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你没在打工呀罗先生。”莫莫罗说,“不是只有挣到钱的劳动才叫打工吗?”

到第四次去时罗彬瀚已经麻木了。雅莱丽伽给他找来一种树叶,让他挑破水泡后敷在伤口上。罗彬瀚试了试,效果确实立竿见影,得知这是安歇丘旅店常备的艾森岛特产后他决定去柜台多要一点。

他独自跑去和柜台上的小人交流,恰在此时门口有人走了进来。罗彬瀚用眼角一瞥,发现那竟然是荆璜。他立刻忘记了树叶,一个箭步蹿到对方面前。

“你小子这几天跑哪儿去了?”

数日不见,荆璜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只是头发乱得更厉害了。他没精打采地在桌边坐下:“都说了去找人。”

罗彬瀚也跟着他坐下。一个浑身毛发、耳朵尖锐的矮个男人端来两杯植物茎汁。

“你到底找谁呢?”罗彬瀚问。

荆棘拿起饮料猛灌:“还不知道。”

“不知道?”

“是啊。大概要碰了面才能搞清楚。”

荆璜烦躁地抓起了头发,忽然又瞥了眼罗彬瀚:“你怎么好像样子有点变了?”

“被打工掏空了。”罗彬瀚憔悴地说,“天天跟你家二把手去莲树星上工,能不瘦点吗?”

“你们去莲树星干嘛?”

荆棘似乎根本没思考过纸条上的内容,罗彬瀚只得把雅莱丽伽告诉自己的分析复述了一遍,顺便也提起了莫莫罗买土的事。

听完后的荆璜马上露出没趣的表情。

“无聊,”他说,“又是顶着桑莲的名号招摇撞骗的。一个神经病引来一堆诈骗犯,傻逼玩意儿扎堆放屁。”

他像是对此毫无谈兴,罗彬瀚却突然感到一丝诧异。

“是我的错觉,”他将信将疑地说,“还是你真的特别讨厌桑莲这个人?”

“谈不上讨厌,觉得他无聊罢了。”

“至于吗?”罗彬瀚说,“人好歹算是个带善人,还要被你丫做无本买卖的批判一番?我看他比你有追求多了。“

荆璜冷冷地瞄了他一眼:“你很向往他吗?“

其实罗彬瀚并没有感到什么向往,但毕竟他和莫莫罗已经相处了颇久。出于对室友的回护

,他毅然点头,语调深沉地说:“能不佩服吗?你想他是联盟中心城的科研员,不知道做出多少成果了,为了帮助莲树星度过饥荒,不远万光年去到那里。一个外星人,毫无利己的动机,把莲树星人民的救灾事业当作他自己的事业。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宇宙主义的精神,这是……”

“是你妈。”荆璜说,“你知道莲树星是什么结局吗?”

“不就搁外头挂着吗?还是土著们的后代自愿搬来的。”

荆璜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

“也好。”荆璜说,“就让你看看吧。”

他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拉着罗彬瀚朝柜台走去。罗彬瀚满头雾水地看着他订了一个房间,然后把自己也拉进房内。

“你想干嘛啊?”罗彬瀚看着他关上房门。

“让你看样东西。”

荆璜衣袖微抖。那只黄金夜莺从他袖底钻出来,跳到床上四处顾盼。

“草,”罗彬瀚说,“你开间房就是为了让我看看鸟?少爷,您这年龄段太早了吧?”

荆璜莫名其妙地白了他一眼,继续在袖子里掏摸,最后取出一个装满紫色珍珠的玻璃罐子。那罐子罗彬瀚看着特别眼熟,像是曾经放在寂静号仓库里的物品。

他把罐子打开,仔细审视着里头的紫色珍珠。罗彬瀚探头旁观,发现那些珍珠有大有小,形状和颜色都有明显差异。当视线停驻过久时,珍珠表面的光华就仿佛在蠕动扭曲着。

“这是什么?”他问道。

“死者的残梦。”荆璜说,“人在月境被吃掉后剩下的东西,和你先前在第二原种梦里看到的贝壳沙滩是一回事。”

“这也是你抢的?你丫是属龙的啊,啥玩意儿好看都要抢?”

“别人给我的。”荆璜不耐烦地说,“是个原种的眷族,他在雨城把枉死者的残梦交给我,让我想办法将它们送回各自的故乡……真是个婆妈多事的家伙。如果不是欠他一个很大的人情,老子才不想碰这烫手山芋。”

他从罐子里捡起一颗硕大而深黯的珍珠,手指微微用力,竟然将它捏成了一堆粉雾。紫雾氤氲室内,不可避免地飘进罗彬瀚鼻子里。他难受地打了个喷嚏。

“这玩意儿是烟雾弹啊?”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睁目时却呆住了。

他面前已经没有了房间和墙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被霜雪覆盖的小院。院中有一口石井,井旁骸骨累累,堆垒如山,与积雪同样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