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女神与夜莺(下)
马林把手抱在胸前。面对那电光四射的晶体生物,他的态度非但没有慌张,反倒显得有点咄咄逼人。 “别搞得好像我准备偷东西一样!”他对那雪花晶体抗议道,“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吧?我凭什么不能出现在这儿?” 晶体内的电流极有规律地闪烁着。机械女声没有透露任何情绪:“过去的数百条工作记录向我们显示,你没有任何购买聚能物质的需求,只有在你遭遇困难时才会联络我们。其中二十多次你提出经济要求,另外还有四十多次你要求我们解决你的异性社交纠纷,这迫使我们付出了大量额外资源。我们已经履行了对你签署的《难民补偿协议》,况且这份协议本身就超出联盟规定标准的240%,因此我们对你已不存在任何义务。这一事项我已在你上次到访时提供了详细说明和相关文件——现在,请你申明来意,否则我将按标准流程将你请出我们的所属区域。” 它身上的电光窜出晶体表面,像一个个细环结成规则的几何图形。马林立刻叫道:“我带人来买东西!这只是正常交易!” 最外围的电光熄灭了,晶体闪烁的节奏也变得缓和了一些。 “好吧,”它说,“我们刚被告知交易所即将戒严,但合同并未规定在此期间不得对可疑人物进行交易……谁是客户?” 弥罗悠闲地向前走了两步,充满好奇地打量着那雪花晶体。 “你们是硅基类的文明?”他饶有兴趣地问道,“一般来说碳基世界里的东西对你们都没什么吸引力吧,怎么跑到这里来卖能量矿物了?” 雪花晶体微微偏转,用正面对着弥罗。罗彬瀚没有在它身上找到类似眼睛的器官,那或许只是纯粹礼节性的动作。 “我们正在进行一项关于精神物质转化的研究,”它回答道,“种种迹象显示我们需要一些合适的参与者,因此我们想购买一定量的白塔学徒标准协议。然而,联盟目前不接受我们文明的货币形式,因此我们将以另一种方式进行市场收购,并继续推进和中心城的直贸谈判。” “哈哈,原来是这样,不过我身上可没有学徒协议啊。直接用智思币之类的也可以吧?” “你可以用任何联盟承认的官方货币付款。”晶体说。 弥罗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卡来。雪花晶体内闪出一道电弧,两名和它有点相似的合金机器人飘了进来。 “请允许我带你去货柜观看样本。”它说,“在此期间,您的朋友和马林诺弗拉斯可以在这里等候,我们将确保他们的安全,直到整个交易流程终止。” 它领着弥罗走出自动门。等它一离开,马林立刻啐了一声,然后对旁边的机器人说:“喂,换把更舒服的椅子来,再拿点食物和酒。” 其中一个机器人照办了。它从外头悬空吊进来三把高度适中的软椅,又在桌上排了三份肉排、蔬菜碎、果汁和酒。马林立刻坐下,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起来。 罗彬瀚同样感到饥渴,但还不至于像马林那样肆无忌惮。他先试了一点果汁和碎肉,几分钟后什么异样也没有,于是他把这份给了宓谷拉。 “你用不着这么神经兮兮。”马林说,“它们是‘圣融晶使’——反正按字面意思差不多是这么翻的。这些东西内部靠电信号沟通,所以也没啥语言拿来音译。它们都是些怪物,但是最喜欢循规蹈矩,对别人的事毫无兴趣,更不会费事来给我们下毒。如果不是因为门城管制空间物品,而它们自己体内全是能量气体传送管,这帮东西才不会跑到地下交易所来呢。” 罗彬瀚这才略微放心下来。他灌了几口果汁后问道:“你和它们怎么回事?” 马林不停地翻着白眼。他一口也不碰果汁,而是拼命往嘴里灌酒。不出一会儿他的脸色就开始发红了。 “还能是什么呢?”他打了个嗝说,“大人物和小人物的那点事儿……啊,一个硅基高等文明,思考些你一辈子都搞不明白的问题。它们有的说应该这样,有的说应该那样,然后它们就为了哪个公式的问题打了起来。它们当然不能在自己老家打,所以就去外头的野地打个痛快,反正谁也弄不死谁。可你猜怎么样?野地里居然还住着一群猴子呢!它们一炮轰下去,整片树林烧起来了!猴子统统死光啦!这会儿它们倒把公式争明白了,觉得有点对不起猴子们,所以就去灰烬里挖出了一只侥幸没烧死的。它们把那只猴子治好,然后基于它们那先进的道德理念给猴子签一份安置协议,给它建个更漂亮的树林,还能再复制点猴群,这就算是仁至义尽啦。不过以前死的那些实在没法子了。没想到那猴子竟然还是不满意,他们就讨论来讨论去,最后把那只猴子放进太空里去了。‘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它们就是这么说的。这就是我的老家变成一颗特大号太空玻璃球的经过。” 马林已经喝完了自己的酒,然后拼命地吸着空瓶。罗彬瀚无言地把自己那瓶酒递给他。
br> “噢,多谢。”他说,“以前我还多少算个贵族。有土地,庄园,两百人的歌舞团,一匹能分辨别人有没有恶意的白马,据说那是森林仙女送的,不过也早烧没了。这些都不算什么,反正门城也不错。我的父亲更倒霉,他算是个排名靠前的国王候选,顾问法师献给他一个古护符,跟他担保这东西威力无穷,甚至可以抵挡天神之怒,这点还真不假。那晚我就站在花园里,和他说那护符的样式挺漂亮,于是他摘下来递给我看看——然后天上砰的一声,他和花园都没啦,我手里的护符当时就完蛋了,我也烧得半焦,可居然还没死。你想想这护符本该有多少时间在他身上?多少时间在我身上?我只是个小儿子,没人会跑来暗杀我,所以他也不会把那玩意儿送给我。谁想到总共就是拿过来看几眼的时间,我成了全星球最后一个活人啦!” 他举起酒瓶,和罗彬瀚手里的果汁杯碰了一下。 “祝我们活得更久,”他哀叹道,“俗话说‘每逢双星碰撞,悲剧接踵而来’。咱们只能祈祷自己别碰上……你听过那个故事没?一个国王养了只夜莺,天天听它唱歌,后来别人献给他一只机械夜莺,可以昼夜不停地唱,他为此着了迷,那只活夜莺只好伤心地飞走。可国王不知道给机械上发条,机械夜莺便不再唱了。他难过得生了病,病得以为自己要死了。这时活夜莺飞了回来,它用歌声让国王康复,国王十分感动,请求它留下为自己歌唱,然后把机械夜莺扔了。被抛弃的机械夜莺怨气冲天,它让一只毒蛇给自己上满发条,然后飞回皇宫啄烂了国王的眼睛。” 罗彬瀚一下把果汁喷了出来。 “这是我听过的最有教育意义的故事,”马林语调苍凉地叹道,“我真该给它写首歌。不过它本来流传也够广了,我觉得肯定已经有人给它写歌了,就连你那乡下祖坟没准也有三四首呢。” 他又醉醺醺地笑了起来。罗彬瀚迟疑片刻,然后说:“这版本好像和我听过的不太一样……” “多正常!所有的故事都会在流传过程里走形,不过我讲的绝对是最主流的版本。” 罗彬瀚有点纠结。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心中的原版,甚至还挺喜欢那故事的。而且不管怎么说,机械夜莺归来复仇这段对于童话来说也太阴暗了。 他费解地问道:“这故事到底有什么教育意义?” “这道理显而易见啊朋友,”马林答道,“约律是可以做事的,理识也是可以做事的——但别他妈去碰你玩不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