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莱丽伽从她的位子上跃回地面,对着负责抬架的野人们打了几个手势,然后让罗彬瀚把飞行器停到路边。

“跟我来。”她用一种极不寻常的柔和语气说。

此时罗彬瀚还沉浸在被偷窥生活的震惊和委屈里。他还不至于有胆量跟雅莱丽伽对着干,但免不了有股怨气藏在心底,让他在离开飞行器后始终一声不吭。

雅莱丽伽并不介意他的态度,反倒目光奇异地端详着他。那和她往日充满危险性的眼神不同,是种亲切体谅得过了头,甚至会令人感到不安的神色。

罗彬瀚在这样的注视下很快变得局促不安,既想继续咬牙发闷火,又想质问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有很多疑问。”雅莱丽伽说,“如果你真的想,天亮以前你就会得到答案。”

她开始往远离野人队伍的方向走去,罗彬瀚紧跟着她问:“所以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干嘛不直接告诉我?”

雅莱丽伽一点都不急着回答。她站在山道边眺望着月亮,好像她跑离野人队伍只是为了看风景。好一阵后她总算说:“你成功从那里跑回来了。”

“是啊,不然呢?这不是您老人家的安排吗?”

“我希望你活着回来。但你也可能死在那儿。我不能实时地得到消息,一切意外都可能发生。”

罗彬瀚谨慎地保持着沉默。雅莱丽伽的说话方式让他感到很怪,不知怎地他想起自己当初就是在雅莱丽伽的要求下去对面打探情况,她还特意教了自己如何驾驶飞行器,以及使用各种工具。如今看来,这一切的安排似乎都起到了作用。

“这场冒险让你觉得有趣吗?”雅莱丽伽问。

她的问题让罗彬瀚本能地想要说几句怪话,然而当言辞滑到嘴边时,他听见自己说出来的却是:“挺有意思。”

那不是他原本想说的内容。可他并没有被谁迷了心窍,那确确实实就是他自己的想法。

雅莱丽伽像是早就知道答案。她用那种温柔而使人悲伤的奇怪目光看着罗彬瀚说:“现在你要学会更主动地做出选择了。”

“什么?”

“他希望你保持着平凡。”雅莱丽伽说,“但现在应该把选择留给你自己。有时候异样是有用的,如果你愿意支付代价,不该有人替你做选择。”

她让自己的尾巴从空气中显形,解下一把缠在上面的弯刀,把它从鞘里拔出来。罗彬瀚认出了那湛蓝艳丽的刃身,它曾经轻松地把沙斯开膛剖腹——那件事也感觉过去很久了,他甚至快记不起沙斯的脸。

“这把刀是一个熟人送给我的。”雅莱丽伽转动刀身说,“它很锋利,并且带着一个引火的咒语,让我曾经很喜欢。”

“曾经?”罗彬瀚隔着一点距离问。当雅莱丽伽拿出刀时他差点拔腿就跑。

“那是和今天无关的一个故事。”雅莱丽伽说,“也许哪天我会告诉你的。”

她用手指捏住刀身,这样刃朝自己地把弯刀递向罗彬瀚。当罗彬瀚纳闷地握住刀柄后听见她说:“你已经受了考验,现在它是你的了。”

罗彬瀚愕然地看着她,雅莱丽伽却好像早已筹划如此。她将那皮制嵌金的刀鞘也递了过来。

“把它放进去。”她说。

罗彬瀚稀里糊涂地照办了。刀身滑进老旧的鞘里,发出沉甸甸的金属摩擦声。这件事好像带着某种相当严肃的仪式感。

“你已做出决定,你将与昨日不同。”雅莱丽伽说。她犹如念出祷告词那样把这句话重复了三遍,让罗彬瀚又紧张又困惑。

当她念完这段意味不明的话后又继续表情奇特地看着罗彬瀚,既带着点宽释和放松,可好像又有点同情。她俯身在罗彬瀚耳畔说了一段复杂而晦涩的音节,告诉他这是弯刀的引火魔咒,一种现今已然失传的古语。只要念出这个咒语,这把由仙子们锻造的陨石刀就会重新被火点燃,然后烧向被刺中的敌人。然而在那以前,它会首先灼伤握着刀柄的主人。

“你只能在必要的时候对必要的人念这个。”她叮嘱道。

罗彬瀚把刀抓在手里,仍然感到无比的困惑,还有一些心慌。从一座充满怪物的城市里杀出来仿佛是他看着别人干的事。

“我们接下来要去杀谁吗?”他尽量用玩笑的口吻问。

雅莱丽伽摇了摇头,伸手指向远方的火光:“那些人来自云的部族卡玛和太阳的部落刚佛。他们来此参加暑圣节,还有等待了一千年的黑暗降临日。”

“您不会要我把他们都杀了吧?”

“不,”雅莱丽伽说,“我要你去见其中一个人。她是刚佛族的先知,就坐在队伍最后边那个带遮布的架子上。今夜你应该去和她谈谈。”

“和野人先知?可我听得懂他们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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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莱丽伽好像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她坐在山石上呼吸着夜间的新鲜空气,像个刚刚给新手玩家布置完任务的高贵NPC那样对罗彬瀚不理不睬了。

罗彬瀚只好回到飞行器里,赶上行进中的野人队列。他果然在队伍最后看到了几片用染过色的粗麻布制成的篷盖。

他把飞行器停在附近,然后直接跑进队伍里。直到他明显表现出接近篷中先知们的意图后,守在旁边的几个年轻野人才伸出胳膊拦住他。这会儿罗彬瀚已经走到篷架下面,能够清楚地看见上头坐着好几个人。

他们大多很苍老,皮肤松弛得可怕,甚至令人怀疑是否脑袋还清醒。倘若没有装扮上的差异,罗彬瀚甚至很难分清他们的性别。

但他已经知道雅莱丽伽让他找的人是谁了。

尽管岁月和衰老几乎毁灭了五官轮廓的细节,也磨平了大部分差异,在这群所谓的先知中仍有一个与众不同。她的肤色稍白,头发浅棕,身材比周围的老人更矮小些。当罗彬瀚看向她时,对方松垮的嘴角微微拉升,露出一点笑容。

“晚上好。”她用非常干涩模糊的声音说。她的发音已经变形得非常严重,但罗彬瀚还是听出那是对岸世界的语言。他握着刀的手抖了一下,然后用同样的语言回答:“晚上好。”

老妇人皮肉松弛的笑容渐渐扩大。她让守在旁边的年轻野人把罗彬瀚引到面前。这时罗彬瀚才发现她没有双腿,盖在下半身的麻布片深深凹陷下去,只是纯粹的装饰品。

“你想向我寻求什么答案?”老妇人对他问道,“未来?过去?或者只是想知道我们是谁?”

这些都不是罗彬瀚想知道的。当老妇人的视线和他相接时,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令他喘不过气来。他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不可能。从任何角度都不可能。时间、年纪、性格……没有一处对得上号。

“你有女儿吗?”他声音颤抖地问道。

老妇人好像回忆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晃了晃头,目光流露出伤感。

“是的,我曾经有。”她轻轻地说,“她在一百年前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