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5 黏液怪兽不慌不忙(上)
阿萨巴姆显然发现了邦邦的表现。她寡淡地用眼睛扫过这位不幸的学生,然后对罗彬瀚说:“那颗星星对你感兴趣。” “据说我脑袋里被装了个小秘密。”罗彬瀚补充道,“它对那个感兴趣。” 他偷觑着阿萨巴姆,想知道她究竟对寂静号的现状了解多少。那是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少东家的描述中他感到矮星客似乎如影、无所不知,就像魔鬼那样了解每个人的过去、现在、未来以及一切内心的弱点。然而当他沦为阿萨巴姆的人质时,他发现事实远非如此,至少他眼前的这一位矮星客明显消息过时。她不知道雅莱丽伽赠给他的匕首弯刀,也不知道邦邦是因为什么理由而上了船。那实在落伍得太多了。就好像她直到今天才意识到罗彬瀚不是寂静号上随时可以丢掉来减轻负重的压舱物。 罗彬瀚不想表现得太计较,但那未免也有点伤人。他只能猜测阿萨巴姆最了解的是荆璜,而对其他人就不甚了了。未必是她不能,但这人给罗彬瀚的感觉就像一座被咒活的石雕像,为了防止关节磨损而从来只做必要的行动。他当然也没见过她吃喝拉撒,不过这已不算是什么大问题,因为自从进入这片影雾的世界以来,他和邦邦也没有。他和阿萨巴姆身上奇异的伤势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好转:钉痕状的裂口尽管未能痊愈,但却已经凝固,只留下很小的红点。他的肺部早先疼痛难忍,如今则没有任何知觉,也能稳定地维持呼吸(他可不敢肯定这里吸入的是真正的氧气)。如果他能换一身更干净的衣服就再好不过,毕竟他不像阿萨巴姆那样把影子当紧身衣穿。只可惜现在不是讲价的时候。 现在是给自己争取话语权的时候。他遵照白塔那可疑的建议,极尽所能地冲着阿萨巴姆露出亲切的微笑——既然它不能让阿萨巴姆感觉到他的善意,那就干脆让她感受感受他的杀意。 “那颗星星能攻击我的脑袋。”他敲敲额头说,“做梦,永远醒不过来的那种。下次再遇到它时没准我就玩完了。所以如果你打算用我来办事——我的意思是当成匕首柄什么的,是吧?你最好挑个它够不着的地方。” 阿萨巴姆没说话,但邦邦的腿也还好端端地站着。罗彬瀚把它视作一个好迹象。他没忘记补充一句提醒,告诉阿萨巴姆那星星没法入侵邦邦的脑袋,所以没准邦邦在某些时刻也派得上用场。 这句意图明显的提示叫阿萨巴姆冷淡地笑了笑,看起来对罗彬瀚的观点不屑一顾。为了继续获得说话的机会,罗彬瀚灵活地从这件事上游走。他继续恭恭敬敬地微笑,尽量不显得阴阳怪气地说:“您能说说咱们接下来的计划?至少我得知道当我们碰见那个……翅膀脑袋时,我总得知道我该做什么,是吧?” “那时你会知道。”阿萨巴姆说。但罗彬瀚听出来她真正的意思是他不会。他只会被马上施加某种命令,没准是冲上去当人肉炸弹。 他继续保持微笑,甚至企图用眼神表达出含情脉脉。他能明显地看到阿萨巴姆的颈部肌肉紧绷,脚下阴影悄然扩张,随时准备压制暗杀者的奇袭。 “您高兴就好。”罗彬瀚深情款款地说,“只要你高兴我怎么做都行。” 阿萨巴姆的背已经绷得像一张拉紧的弓弦。她是如此的不适应他的恶心攻击,以至于罗彬瀚都感到有点小小的诧异。要知道当他们上一次见面时,扮成荆璜的阿萨巴姆还知道怎么说冷笑话呢。 他把这件事记在心里,然后抛出另一重的试探:“你知道你的前同事惹了一个永光族条子吧?现在那条子正在追杀他。那条子其实挺好说话的,我们还一起喝过茶。我了解他不少事,如果他去招惹条子这件事不是你们的安排,我觉得你可以考虑来一次警匪合作……” “闭嘴。”阿萨巴姆说。 罗彬瀚立刻闭上了嘴巴,决定现在适可而止,暂时为邦邦省下一条宝贵的腿。但他并不是全无收获,阿萨巴姆的态度充满了漠视——而漠视本身就是一种回答。她不关心宇普西隆的行动,无意跟他合作,也对他的私人情报毫无兴趣,就好像那位永光族警察从未真正进入到她的视野中。 如果她是对“大宗师”仍然忠诚的那一个,显然矮星客从未把宇普西隆放到他们那神秘又危险的“宏伟蓝图”中去。这能说明什么?罗彬瀚在心里暗暗琢磨。翅膀脑袋并非因为矮星客的授意而去袭击宇普西隆,然后在中途和阿萨巴姆产生冲突——袭击宇普西隆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一项来自“大宗师”的命令。它为何那样做? 他想到了周温行给他的药丸。“莲药”,宇普西隆和荆璜是这么说的。周温行曾经试图让他吃下这东西,而现在翅膀脑袋也在吃同样的东西。它因此而变成了一个无差别杀人狂吗?罗彬瀚不这么想。迄今为止那位翅膀脑袋的行动都体现了某种计划性,它故意引怒宇普西隆,然后向着某个地方逃走。不知为何宇普西隆 那完全是一桩幸运的巧合——绾波子的临时要求让他们去而复返——才会发现宇普西隆
的失踪。如果这事儿没发生呢?他们将直往外域,长久不返。莫莫罗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在他兄长身上发生了什么。这件事对谁最有利?他目前的记仇名单第一位,周温行。 罗彬瀚感到事情正变得逐渐清晰起来。现在他有了一个基本猜测,但不急着和任何人分享。和邦邦说这些固然无用,阿萨巴姆则是个得掂量时机的对象。他专心致志地思量这件事,以至于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到又一次阿萨巴姆停下脚步,他仍在回忆周温行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那让他过了好一阵才发现外界的异常。阿萨巴姆聆听的时间格外长久,似乎已近几个小时,连一根手指也不动。罗彬瀚几乎疑心她是突然死去了。他大着胆子走上前,准备利用这个机会好好观察,弄清楚紧贴着阿萨巴姆皮肤的黑影到底是个什么材料。 他只往前走了一步,阿萨巴姆立刻转过头,准确地盯住他的脚。罗彬瀚立刻举手投降,及时地冲她献上谦恭的微笑。 “我怕您元神离体呢。”他满脸体贴地说。 这一次阿萨巴姆无视了他。她像在对空气宣布道:“我们要出去。” “出去。”罗彬瀚重复道。他疑心自己听错了,可阿萨巴姆看上去不愿意说第二遍。阴影在她脚下蔓延,形成了一汪脸盆大小的黑潭。阿萨巴姆将手伸进去,取出一个外壳透明的柱状容器。在容器中盛满了某种泥浆般粘稠的古怪物质,在影雾中呈现出不祥的深绿色。阿萨巴姆拧开那容器的顶盖,把开口对准罗彬瀚。 直到这时罗彬瀚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他瞪着那容器里的黏液,不知为何感到一点似曾相识。他旁边的邦邦则激动地刨起了地面。 “噢!噢!这是!”邦邦惊叫着说,“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的声音过于响亮,让罗彬瀚想提醒他注意保养腿脚。可这一次阿萨巴姆并没向邦邦动手,她在罗彬瀚刚刚张嘴的一瞬间便无情地扬起手,把那容器里的绿色黏液全泼在了他的脸上。罗彬瀚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然后用双手狂搓自己的脸颊,企图把那可怕的不明物质从自己身上弄走。他心想这事儿未免也太快了,阿萨巴姆甚至还没见到翅膀脑袋,就已经因为忍受不了说话而把他残酷处决。这难道不是某种严重的心理疾病? 黏液贪婪地吸附着他的皮肤,甚至钻进他的耳洞、鼻孔和眼缝,然后侵害他的大脑神经。这过程的种种痛苦和怪异实在难以言喻,而罗彬瀚却毫无抵抗之力。他的脑袋很快被那黏液完全包裹住了,就连眼球表面也贴上了一层潮湿的绿色。他绝望而窒息地倒在地上,准备运用他全部语言技巧,向那杀人凶手送上一段毕生难忘的临终遗言。 这时他听到自己的脑袋里有人说话。不是阿萨巴姆或邦邦,那声音细小、悠长,犹如一个诗人在发出吟叹。 “啊,死亡,”那声音说,“它让人表现出真实。这就是你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