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莱丽伽拉起她的裙摆,加入了在广场上的人群。她并不去参与古老的跪拜仪式,或是去观看那件被放置在铜像乐队中间的古老战利品。她在广场边缘翩然游走,观赏每栋隔音屋的装饰设计。像她这样的人并不少,因为除了朝拜,广场也是法律所保护的公共区域。在这里,最低贱的人也被允许向贵族攀谈,甚至是共处一室享乐。

有很多人向她打出手势,或者献上一些带着香气的人造菌枝——在这尘世里没有多少种植物,漂亮或芳香的花朵更少。人们从未把美寄托在有叶子和根茎的植物上。他们认为沉积物与菌群是美的,并在长得特别精巧的红柳枝头沾满孢子,贴上切割得和晶片很像的烧制亮片。除此以外,昆虫的色彩与声响也是美的,它们是黑暗时代里的另一种光源。

一根红色的菌枝被递到雅莱丽伽面前。它的顶端挂着红丝带打成的结,巧妙地分成了五瓣,正像她此刻的头饰。雅莱丽伽抬头看去,发现那是个比伊更年长些的男人。

这人的身上缠着一匹青黑色的长布,绕过腰际和腋下,最后靠金属腰带和扣件固定在背后。他的左肩因此而裸露,在那里刻着繁复的刺青,像某种蜂房似的建筑。他的脖颈上挂了一块黑色的圆形镜片,金属镜框外镶着颗粒状的紫水晶。雅莱丽伽朝他那毛发浓密的头部看了一眼,意识到在这尘世的统治种族里,眼前这个男人算得上是非常英俊的。

花很漂亮。他打着手势说。没有词能指明他说的是手中的还是雅莱丽伽头上的。但他的眼睛正凝视着她的脸。雅莱丽伽在那瞳孔深处看到一点朦胧的光亮。她知道对方不是碰巧。

她接过那根菌枝,问对方脖子上的镜片是什么。

我是个研究上部环境的人。男人向她表示。通过这些磨制过的镜片,他们能观察到天空上的那些其他碎片。他指出雅莱丽伽自己也带着一个类似的工具。

雅莱丽伽告诉他,她挂着的不过是个装饰。对方很有兴趣地向她打听是什么样的赠送者。雅莱丽伽转身就走。

他拦住她,开始向她道歉,解释自己只是好奇。当他第一眼看见雅莱丽伽时,他知道她并非这城里的人,否则作为住在这广场上的某栋高屋里的人,他定然早就注意到了她。可是,作为一个美丽而有身份的女人,做跨越城市的长途旅行也是不常有的。他想不出对雅莱丽伽来这儿的理由。

当他们说话时,等候在角落的伊沉默地走了上来。他用眼睛望着雅莱丽伽,似乎在询问是否需要自己赶走这个男人。雅莱丽伽朝他摇晃了一下手臂。伊退开了,眼睛仍然盯着这儿。

男人注意到了这位保护者。他仿佛觉得很有趣,但没有为此做出多余的手势。相反他指了指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栋隔音屋,邀请雅莱丽伽进去坐上一会儿。当雅莱丽伽看起来不那么热衷时,他表示自己的屋子顶部有全广场最好的视野,并且还安装了非常好的观景镜。如果雅莱丽伽对那古代的战利品有很大兴趣,她不会错过这样一个观察细节的机会。

这男子提出的条件的确吸引了雅莱丽伽。她把手递给他,在后者的牵引下去往后头的隔音屋。屋子是广场上最高的建筑之一,上头也有许多只眼放光线的怪兽雕像。他们刚走进灯火通明的屋内,雅莱丽伽就闻到浓郁的芳香。她知道本地人善于从动物和昆虫身上提炼香料,往往是些浓厚而带着乳脂味的气息。墙上挂满了吸音的织画,护壁板与黏土藻井上则种着多彩的菌群,喷洒出虹雾般浓厚的孢子。

雅莱丽伽没有脱下她的靴子。她用坚硬的靴底踩过花岩地板,踢踢踏踏地作响。屋主人注意到了这一幕,他笑着打起手势,告诉雅莱丽伽她走路的姿势十分独特。雅莱丽伽拨弄起头巾上的链子。

他们来到顶楼。在巡视路面的雕像怪兽背后,此处被屋主人布置成了精美的露台。彩色菌群与透明胶带架起一个凉亭,三四个皮革坐垫,一股循环流水沿着凉亭转动,水边的迷你铜像挥舞锄头,叮叮地敲打在金属岩石上。

在这亭子的边上安装着一台机器。它有三只细脚,顶端的圆筒则像是男人颈上挂饰的放大版。雅莱丽伽把手掌按在筒身上,绕着它摩挲了一圈。她感到某个精巧的、可以轻微活动的环状物箍嵌在紫水晶碎块间。当她把它微微往外推动时,一种弹簧似的压力传到她指尖。

她的眼睛眨了一下,屈腿坐在这机器旁的垫子上。男人缓缓脱下鞋子,然后踏上彩色的菌群,在她的正对面坐下。

这里真安静。她对屋主人打着手势。这里是露天的,但是比底下安静得多。

设计得好。屋主人回答。

雅莱丽伽咬着嘴唇,朝整片露台环视了一圈。她短短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把手上的菌枝插在水边。

“所以这是你们的把戏。”她说,“这些眼睛闪光的摆件倒真可爱,谁能想到它们实际上是声波抵消器?还有你们种的这些迷幻植物,它们的样子也很迷人。不过看看我胸前的镜

子吧,里头的人已经告诉了我一切。”

她紧紧地盯着屋主人。这位英俊的本地男子,对于她所说的联盟语并未听懂,因此并未把视线移向她的胸前。然而在雅莱丽伽吐出如此一段陌生词句时,他也没有表露任何惊讶,而是笑嘻嘻地望着她。

雅莱丽伽站起来,用脚尖勾倒那三只脚的仪器。她快速地在镜头上踏了一脚,圆筒破碎,露出里头的弹簧与刺针。针尖上闪着一种彩雾似的亮光。

男人笑着发出了一声叫喊。那不是任何语句,而是一声表示赞赏的叹词。当雅莱丽伽的弯刀勾在他脖子上时,他变得收敛了少许,然而背脊仍然是放松而弯曲的。

当雅莱丽伽把手放在他的眼睛上时,屋主人的表情改变了一些。他谨慎地转动着眼球,干扰雅莱丽伽的判断。但她轻轻敲了敲那曾经在红外线下闪出光亮的眼球,从指尖感受到冰晶石外壳的坚硬触感。一双藏在义眼片后头的机械电子眼,正如她在来时发现的,那个始终坐在街边的探子。

屋主人不再松弛。他缓慢地挺直背脊,异常突出的骨节高耸出后颈。在布料遮盖以下,他裸露的皮肤全都坚硬如钢铁。靠着浸泡过强化剂的皮肤,以及替换了大部分原始骨骼的金属身躯,雅莱丽伽知道他能轻易地把一头矶牛碾成肉酱。但她保持着轻蔑,把弯刀从对方的脖颈上抽开。她坐到怪兽雕像的背上,藏在腰间的尾巴伸了出来,在彩色孢子烟里轻巧甩动。屋主人猛吃了一惊。

你是他们的一员?她打着手势问。

“不。”男人回答。那是少数几个能够用声音表达的词。

你和不老者是什么关系?

仆从。

为何守在这儿?

防备寒霜之家的探子。

男人用手势快速地回答。他的眼睛仍然惊奇地盯着她的尾巴。雅莱丽伽坐在那儿,缓缓踢掉一只靴子。那给了广场守卫新的震惊。她冲他张开双臂。

“我厌烦你们的手势了。”她说,“我要和你们的不老者会面,和他们谈谈台子上的那辆车。”

屋主人仍然盯着她的脚部。雅莱丽伽张着双臂靠过去,对方谨慎却果断地在她蹄尖探了一下。那自然是真的。非金属与硅质的。他仰头望着她,不太确信地僵在原地,直到雅莱丽伽的双臂收拢起来,圈住了他暗藏金属椎骨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