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信长说完,独自想了会儿心事,回过神来看见前田利家还在,不由烦道。 “还有什么事?一次说完不就好了! 磨磨蹭蹭的,说完了快滚吧。” 斯波义银离开尾张后,前田利家的能力逐渐在诸事之中体现出来。 织田信长耐着性子向她表态既往不咎,委以重任。 谁知道这混蛋不识好歹,一门心思爱慕斯波义银,死守着尾张斯波领。 傻瓜!功成名就什么美男子得不到?那个男人早就被我玩烂了!残花败柳还能与宏图霸业相比? 想起那两次愉快的经历,织田信长言不由衷得想着。 舌头灵活舔舐嘴角,看低头恭顺的前田利家越发不舒服。 凭你也配觊觎我玩过的男人?你也配觊觎那个了不得的男人? 她鄙夷之余,只想将她远远丢开,就像是丢掉一件无用的垃圾。 反正只要尾张斯波领还在,她的善意就会被斯波义银感受到,维护住两家的关系。 至于领地代官前田利家的才华不得施展,斯波义银会在乎? 已经登上天下舞台成为棋手的他,对于尾张这点领地的看法,应该是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比起这点领地收益,他更在乎织田信长对这片领地的态度才对,这直接关系到两家的尊严和亲疏。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不论当初斯波义银与前田利家两人如何情深义重,如今的她在政治上已经被边缘化,无足轻重了。 前田利家低头不语,深深鞠躬,取出一卷书,放在榻榻米上,双手前移。 这是她的孤注一掷,祸福难料,武艺高强如她,亦是手指颤抖。 织田信长明显注意到了她伸出的双手微颤,饶有兴趣得看着这个伏地不起的姬武士。 前田利家自小追随她长大,性格坚韧不拔,是什么东西重若千钧,让她如此不堪? “这是什么?” 前田利家苦涩道。 “桶狭间合战时,织田殿下曾问我,为何斯波家足轻死战不退,勇若武家。 此乃斯波足轻法度,一切缘由尽在其中。” 信长瞅着她不说话,忽然嘴角带出恶作剧的笑意,说道。 “我懒得看,你来说给我听。” 她心中充满了征服的快感,前田利家终于忍不住才华被湮没的痛苦,向她投诚了。 自高田姐妹,前田利久母女离开后,如今的尾张斯波领已然是前田利家的天下。 织田信长如果能降伏了她,也就得到了尾张斯波领的全部。 不但可以用尾张斯波领向斯波家示好,刺探近幾局势。 还能借助领地的军力攻略美浓,用恩赏调教出一支织田家臣团外的军力,制衡各派。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前田利家的投名状足够份量,能让信长安心驱使她做事。 这斯波足轻法度,到底是什么东西?有没有这个份量呢? 怎么会让前田利家认为交出了它,斯波义银会震怒她的背叛,让织田信长相信她是诚心投靠,无法回头。 织田信长坐回自己的位子,舒服得伸展肢体,准备欣赏前田利家的窘迫,体会自己熬鹰成功的得意。 前田利家垂着头,低声道。 “斯波足轻法度相关细则数十条,包含组建,训练,抚恤等各方面。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为足轻发禄。” 信长的笑容僵住了,她是万万没想到。 半晌,猛地站起来,在前田利家身前来回踱步。 “原来如此,难怪斯波家的足轻悍不畏死,原来是姬武士化的足轻。” 她转头盯住前田利家,问道。 “发多少?” “一年二石禄米。” 织田信长低头计算。 武家军势以备队为主,一万石可动员一备队。 不提特殊的铁炮众,弓矢众,精锐武士团,侧近旗本。 一般的备队由农兵,足轻,姬武士三类组成。 农兵是自带干粮的杂兵,随身携带五天干粮,五天生麦。动员不能超过十天,亦难跨境征战,且战力低下。 一般常备军势的备队,十人配备一到两名姬武士。 再加上备队大将及其侧近旗本,备队大概是二百足轻,四五十名姬武士。 姬武士出仕是
有成本的,除了国人众那种不入领国的野村喜欢全家上阵,一般出仕最低也是三十石的职禄。 常备足轻是没有收入的,只是管饭,一年大概消耗二石粮食,二百人便是四百石。 整支备队大概是二千石一年,这是非战时,出战更是花钱如流水,光是口粮就得翻倍。 斯波家的做法并没有增加太多的成本,一支备队一年仅仅多了四百石而已。 但是,这一做法打破了武家阶级的特权,是非常危险的。 武家起源于天皇贵胄,由源平两姓天皇血统下降地方,与地方庄园主结合产生雏形。 后逐步扩大势力,在源平合战后确立了源氏武家栋梁的地位,成就镰仓幕府。 镰仓幕府建立御家人制度,以土地恩赏御家人,建立了武家秩序的基础,奉公恩赏。 足利幕府完善了武家秩序,以幕府,大名,地方武家三层管理,建立守护体系。 奉公恩赏此时已经成为武家共识,出仕给予安堵领地或者职禄,是武家主臣之间的契约。 斯波足轻法度给予足轻一年两石的职禄,虽然比起最低级姬武士出仕的三十石是远远不如。 但却开了一个先例,让底层民众有机会窥视上方,阶级上升的通道被打开一道缝隙。 织田信长摇摇头,难怪前田利家以此为投名状。 此法度太过离经叛道,是整个武家阶级绝对不能容忍的异端做法。 如果斯波义银是赐予一名平民武家身份,姬武士们不爽,却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忤逆主君,只会排挤那个贱民出身的武家。 因为这是特例,统治者偶尔为自己的喜好改变一两个人的命运,不是大事。 但斯波足轻法度却是一套完整的规则,是可以长期实行的制度,这就侵犯了所有武家的利益。 织田信长兴奋地拿起斯波足轻法度,仔细参阅起来。 这玩意有意思,没想到斯波义银出身高门贵胄,私下却在琢磨此等东西。 前田利家把这事捅给自己,织田信长是相信了她的投效之心,泄露主君机密,她是没法回头了。 信长得意洋洋,这倔强的雌鹰在边缘化的煎熬中,终于低下了骄傲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