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格牙路!”

三好伊三问完,义银还未有反应,周遭姬武士们已经面露杀气,上前要宰了这个胡言乱语的家伙。

“住手!停下!”

义银喝止众姬,盯着三好伊三观察一阵。这裹头尼姑打扮的女子的确是一脸困惑,双目真诚望着自己,渴求一个答案。

他心头触动。

回想自己一路走来,从挣扎求生,到贪慕虚荣想多草几个妞,最后渐渐走到今天的局面,担起远超初心的重任,背负众姬的期望。

武家社会非常现实,要么成为合格武家,遵循她们的义理做事。要么成为异类,改革创新为人忌惮,遭受明枪暗箭死无葬身之地。

义银不是有大毅力的改革者,他一步步做强,也是一步步妥协,最后变成自己都厌弃自己的四不像模样。

两个世界的道德观在他这个普通人的心中撕裂,让他几欲发狂,让他做出别人不明白,甚至自己都看不懂的纠结举动。

今天,有人说起足利天下的不好。他竟然要担当天下之望,应答这种问题,义银不禁苦笑。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别人已经把足利天下与他联系到一起,这份尊崇是如此沉重。

义银凝视三好伊三,说道。

“二年前,我还在尾张国过着平淡的日子。

若非斯波家惨遭灭门,我也许会像普通武家男子一样,嫁给一个不错的姬武士,相妻教女。

这两年,我在尾张杀人,在近幾杀人,到关东还是在杀人,仿佛不杀人就活不下去。乱世浮萍,天下炼狱,无人可以幸免于难。

你说足利天下怎么样?我觉得真是糟透了。

足利家崛起于武家拥护,说是天下之主,其实只是武家共主。足利幕府的决策对武家有利,她们就听。对武家不利,她们就不听。

幕府无力,地方坐大。你要的世外桃源,心安之处,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大概也不会出现。

但我要提醒你一句,生而为人理应开拓进取,厌世出尘解决不了问题。沧海横流,方显英雌本色。

最差的秩序,也好过无序。天下乱局已近百年,所有人都以为会继续乱下去。武家们彷徨迷茫,其实已经腻烦了无序,人心思安。

设使天下无有足利,不知当有几人开幕,几人公仪。没有足利幕府,天下只会更乱,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太平。

足利天下不够好,我也要维护,想办法让它变得更好,即便结果不够理想,至少我尽力了。”

三好伊三听着斯波义银的话语,望着他俊美严肃的面容,一时痴了。

由利镰之助又拉了她一把,这次终于把她拉动,避开斯波义银的前路。

义银打马向前,经过三好伊三身边,又说一句。

“人生百年如一梦,即便世道再难也要奋力一搏。

想要厌世出尘,等死后双目紧闭,有的是离世沉眠的时间,并不急于当下,你以为如何?”

说完,义银一夹马腹,战马提速离开。

三好伊三愣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受着跟随义银出发的姬武士们的白眼,默不作声。

山中幸盛加速骑到义银身边,递上马鞭,义银点点头接过,策马扬鞭。山中幸盛嘴角微微翘起,享受着随侍主君的短暂快乐。

等骑军走远,真田信繁骂骂咧咧,冲三好伊三喊道。

“你胆子不小,竟敢当面拦着御台所问话,不要命了?”

三好伊三转身走到真田信繁面前,纳头便拜。

“参见主上!”

真田信繁被她的举动弄懵了,讪讪问道。

“不是说不肯出仕吗?怎么一下子就想通了?”

三好伊三正色道。

“听御台所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承蒙主上不弃,收下我这弃世之人。还请让我为御台所安定天下的大志,尽一份心力,拜托了。”

真田信繁摸摸脑袋,说道。

“搞了半天,你是想跟着御台所啊?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求他收留?

我看你出身不低,御台所应该会考虑。”

三好伊三坚决摇摇头,说道。

“我不知轻重口出狂言,哪还有脸求得御台所慷慨。”

真田信繁点点头,说道。

“对御台所不好开口,勉为其难跟我混咯?你这口气怎么和六娘一样,会不会说几句好听的?

知道了,收下你,也给你五十

石知行。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你若是对御台所有什么非分之想,趁早掐灭,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三好伊三根本不在乎那五十石知行,她是真心敬佩斯波义银的理念,肃然道。

“御台所慈悲天下,神圣高洁,我岂敢存有丝毫亵渎之心,那不是成了畜牲吗?

您尽管放心,我必严守君臣之道,克己奉公。”

三好伊三话音未落,只听到身边几声噗嗤笑声,随后像是被堵住口。她奇怪得扫了一眼,见几名真田姬武士都是目光古怪,捂着嘴。

真田信繁凶狠得扫视这些幸灾乐祸的家伙们,感觉脸上发烫。她瞪了三好伊三一眼,不方便发怒,只好对一旁的足利义氏骂道。

“笑什么笑,再笑,我用御台所赐予的鞭子抽你!”

足利义氏一脸莫名其妙,气得是五脏俱焚。她又没笑!她甚至不知道这些姬武士在笑什么!

斯波义银拿她立威也到罢了,眼前这个野猴子也敢对她耀武扬威,真是欺人太甚!

但人在屋檐下,她不得不低头,只好吞下这口气,咬紧牙根不说话。

真田信繁望着义银远去的方向,心思汹涌澎湃。若非这场乱世,翩翩佳公子又怎么会遭祸灭门,沦落战场。

想起斯波义银也可能像一个普通武家男子,生儿育女,侍奉妻子,真田信繁面上不禁露出失礼的赢笑。

好想看看,他当贤夫良父的模样,一定很美丽。

“啪!”

就在真田信繁想入非非之际,海野利一面无表情上前,一掌拍在她背上。

真田信繁的面色瞬间发白,口中发出嘶嘶的抽声,仿佛马上要痛昏混过去。

她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气恼着问。

“干嘛啊?很痛!”

海野利一冷冷说道。

“别做白日梦了,还有许多事等着我们去做。

大战之后,统计伤亡,计算军功,收拾战场,埋锅做饭。。”

真田信繁抱着头,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恳求道。

“六娘,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是伤员。”

海野利一蹲下来,凑到她眼前说道。

“本来我是准备自己去做,但看见您有闲情逸致做起白日梦,不如一起来搭把手?”

真田信繁哀嚎着重复道。

“六娘,我是伤员!”

“嗯,我扶您去。”

“我不去!”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