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银尚未说话,织田信长已经跳出来反对。

她说道。

“御台所,上洛宜早不宜迟。如今京都内外武家皆心向我军,正是上洛的最佳时机。

若是耽搁太久,难免会走漏消息,使得三好义继警觉,更让那些有心投效我军的人感到狐疑。

既然浅井家有所不便,浅井殿下可以先撤军重整,我愿意承担接下来的后勤运输。”

浅井长政眯了眯眼睛,没有反驳,只是看着斯波义银沉默不语。

织田信长的心思太重,这是要抢上洛之功,这对浅井家非常不公平。

浅井家动员农兵,是在春耕最要紧的关头,损失最大。但现在春耕已经过半,织田家再抽调农兵,双方的损失完全不一样。

况且,织田信长肯定不会从远方的美浓尾张两国调人。她会指使投靠自己的北伊势,南近江两地武家动员农兵。

这两地武家刚才投靠她,不可能反抗她的命令。要知道,织田信长的三万大军就在南近江,随时可以把两地的忤逆者直接镇压。

让这些刚才依附的武家动员农兵,不会影响织田家本领的春耕,伤及织田家的实力,织田信长算得太精了。

织田家占据铃鹿峠,南近江与北伊势之间的道路畅通无阻,又有当地武家动员农兵配合,运输补给不会有问题。

简单来说,织田信长拿下南近江之后,已经无所谓浅井家的后勤协助。织田家可以通过南线铃鹿关进出,浅井长政的重要性下降了。

这不是过河拆桥嘛?浅井长政恨得牙痒痒,她看向斯波义银,就是希望御台所能出来主持公道。

义银顿时感到头疼。

他早知道,织田信长与浅井长政必然会为了南近江之地,产生矛盾。他一直想要模糊联军内部的纠纷,拖到上洛完成。

可织田信长吃独食吃得太狠,把浅井家欺负得太厉害。作为联军总大将,义银要是不出来说句话,有损他公正严明的形象。

但他真的没法说什么,织田信长这混蛋绝对不会吐出吞下的好处。义银若是出来主持公道却无法贯彻执行,一样是有损威望。

总之,义银只有满满的大义,实力却远不如织田信长和浅井长政,他说话做事其实非常难受。拳头不够硬,这公道想给也给不了。

义银想了想,决定只谈上洛的军事。至于织田浅井两家在南近江利益分配的矛盾,不能被卷进去。

织田信长与浅井长政两人一齐盯着义银,义银却略过她们,将目光投向他处。

他对细川藤孝问道。

“京都诸姬已经准备行动,细川三渊两家是不是也要动一动了?”

细川藤孝这些天非常憋屈,因为义银恼怒细川三渊两家的墙头草行为,对她冷淡处理。

此时,见义银终于用正眼看自己,细川藤孝抖擞精神,伏地叩首说道。

“细川三渊两家家督有信传来,春耕之后就会动员军势,向山城国进军,参与上洛之战。”

义银点点头。

细川三渊两家是传统的武家,她们可不如织田信长财大气粗,玩不起反季作战,春耕后动员是正常的做法。

义银又对足利义昭温和问道。

“义昭殿下,上洛之战是你的初阵。你可愿意前往坂本城,率领足利马回众出战京都,为姐姐报仇?”

足利义昭刚才还俗,自小生长在寺院中的她从未碰过刀兵,自然不懂打仗。

但上洛之后,她就是新的足利将军,天下武家之首,怎么可以不懂打仗呢?这一路她边看边学,算是完成初阵。

考虑到这应该是上洛的最后一战,义银希望她能独领一军,跟在联军后面,捞取重要的军事资历。

足利义昭一愣,和田惟政在身旁拼命扯动她的衣袖,急得想要帮她答应下来。

和田惟政心想,斯波义银太上道了。足利马回众是足利家的核心武装力量,仁木义政能在坂本城指使她们,是依赖足利义辉的遗命。

而如今,斯波义银授权将她们交给足利义昭指挥,参与上洛之战,这是往足利义昭的兜里强行塞好处。

现在的形势,京都的三好军势已经是人人喊打。最后一战还没开战,所有人都认定上洛联军必然会获胜。

斯波义银这是给足利义昭送部众,送军功,充实她日后统御幕府的根基。

足利义昭不傻,她不需要和田惟政提醒自己。她发愣,只是没想到斯波义银对自己这么慷慨。

斯波义银威望日重,又是足利义辉的未亡人。只要他一声令下,坂本城的足利

马回众一定会听从他的命令。

可他却将这支足利家的核心武力交给了足利义昭,扶她上位的意图十分真诚。

足利义昭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是因为长得太像了吗?斯波义银对足利义辉的感情这么深?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她不再胡思乱想,收拢心神,鞠躬道。

“我愿前往!”

义银赞许点头。

他对足利义昭这么上道,的确是有点看脸的意思。

因为无法真正为足利义辉复仇,他心中的愧疚日深,扶持这个貌似足利义辉的小姨子,确实是带有补偿性质的慷慨。

另一方面,也是织田信长的步伐太快,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义银不得不加速把足利义昭推上位,希望京都幕府重立之后,能尽快团结幕府武家,抵御来自织田家的威胁。

此时,浅井长政的面色缓和,织田信长的面色难看。

义银对细川三渊两家,对足利义昭的安排,明显是准备延缓上洛,等待春耕完成之后再出阵。

这就是同意了浅井长政的要求,否决了织田信长的提议。

只是义银没有当面说,给织田信长留了颜面。理由也找得足够充分,让织田信长无话可说。

打仗没有必胜的道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是瞬息万变的战场。义银想要稳扎稳打,确保胜算,织田信长也不好说什么。

幕臣与天台宗在北,坂本城与上洛联军在东,细川三渊两家在西,三面围攻山城国的三好军势。

但是,这还不够,南面的近幾斯波领也要动起来。

义银的眼睛眯了眯,他返回近幾斯波领的时机,已然成熟。

甲贺众降伏,甲贺郡前往伊贺国的道路已经打通,他随时可以借道甲贺郡,回近幾斯波领去。

政治上,除了明智光秀这个家伙自知无从辩驳,躺平等罚,其他近幾斯波领重臣都已经主动向义银认怂输诚。

经济上,石田三成拿出了第一版的斯波忠基金试行方案,义银准备回去宣布。以忠基金收买人心,夺回近幾斯波领的实际控制权。

军事上,近幾斯波领的军势需要动员,从南面攻入山城国,配合各家对三好军势形成四面合围的战略态势,增加必胜的概率。

义银思索片刻,说道。

“浅井殿下需要回去一次,我也要回近幾斯波领,动员军势参战。

此战关系重大,许胜不许败,必须做到万无一失。还请各位忍耐一段时间,等待各方忠义之士响应上洛。

拜托了。”

义银微微鞠躬,所有人伏地叩首回礼。织田信长这时候再不爽,也只好先忍着。

义银用自己也要回领为理由,来帮浅井长政开脱,织田信长怎么反对?

织田信长看了眼浅井长政,再看看斯波义银,心底忽然浮起一丝警惕,斯波义银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吞下南近江吗?

他是知道自己心怀天下人之志的,还在尾张的时候,织田信长就从没掩盖过自己的野心。

那么问题来了,等完成上洛,再立幕府之后,斯波义银会以怎么样的态度对待织田家?

织田信长忽然发现,自己和浅井家的关系不能闹得太僵,否则只会把浅井长政推给斯波义银,对自己非常不利。

南北近江之争由来已久,几乎贯穿整个足利幕府二百年的历史。这是历代足利将军刻意所为,就是为了限制近江国强大的佐佐木氏。

如今织田信长拿下了南近江,浅井长政盘踞北近江。新的幕府会不会继续用老办法,挑动南北近江之争来限制织田家的扩张?

对于近幾,织田家是初来乍到,浅井长政又是织田信长的姻亲。既然南近江已经到手,就不要再咄咄逼人,给幕府可趁之机。

毕竟双方是盟友,团结浅井家远比与之敌对,收获更多。

虽然织田信长对骄傲的浅井长政还是抱有警觉,但这并不妨碍她尝试熬一熬这近江之鹰,将她拉到自己这边。

万一熬鹰成功了呢?

织田信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向浅井长政的眼神多了一丝意味深长。

她开始思索浅井家的诉求,看自己有没有办法求同存异,拉住这个北近江强大的姻亲。只要浅井长政不再窥视南近江,其他都好谈。

拿下南近江之地后,织田家的领地已经扩张到二百万石,堪称天下第一强藩。随之而来的,是织田信长越发膨胀的自信心。

她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实力和筹码,软硬兼施,令浅井长政低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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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波义银与织田信长面上笑嘻嘻,暗中不断博弈。一旁的足利义昭是冷眼旁观,不言不语。

足利义昭瞅了眼织田信长,又小心看看斯波义银。在这个漫长的冬天,她是经历过一波三折,迅速成熟了起来。

她比起刚毅果决的强情公方足利义辉,还远远不如。可能屈能伸四个字已经学到了精髓,贫乏公方不好当啊。

上洛之战,对外是征讨六角三好两家,联军内部却是斯波义银与织田信长抢夺主动权的暗潮汹涌。

而此刻的足利义昭,还是一个仰人鼻息的傀儡。她没资格不满意,唯有将所有情绪深深埋藏在心底,等待上洛成功,继承大统。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足利义昭下意识握紧拳头,她一定会成为足利将军,成为武家天下最尊贵的那个人!

不管是斯波义银,还是织田信长,最终都将伏拜在她脚下。

三人各怀心事,场面却是其乐融融,最终确定了春耕后四面合围的战略构想。

———

伊贺国上野城,前田利益向东北眺望,那里是观音寺城的方向。

春耕之事有母亲前田利久在指挥忙碌,她却是躲在天守阁上无所事事。

母亲几次埋怨,都被她装憨憨蒙混过关。只是谁都不知道,她的心中充满了茫然与悔恨。

主君还是没回来呀。

虽然大谷吉继回来之后信誓旦旦,说她已经取得了主君的谅解,也保证了藤堂高虎的团结。

但一想起主君宁可随那个织田信长上洛,都不肯回来,前田利益的心中就充满惆怅。

当年在尾张,织田信长对主君做过些什么,前田利益清清楚楚。

可以说,主君这些年自暴自弃,为了家业从不把自身贞洁当回事,那都是织田信长造的孽!

若不是她毁了主君的清白,主君绝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每当回想起斯波义银和自己**的淡定,前田利益并不觉得幸福,反而觉得无比心疼,那是主君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麻木!

主君下关东之前,还特地与自己。。自己明明答应过他,会确保近幾稳定,等他回来。

可如今,明智光秀暗害将军,把整个近幾闹得天翻地覆。前田利益虽然明面上是无辜的,但她和主君心里都清楚,她有罪。

随着主君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前田利益一边期盼与他重逢,另一边又是恐惧再次见面的那一刻,自己有何面目去见他?

扪心自问,为一己私欲,坏了他的大事。这样混蛋的自己,还有资格站在他的面前吗?

一想起这些,前田利益对任何事都变得提不起干劲。她整天窝在天守阁上望着观音寺城方向,身边是一堆酒壶,以此消愁。

听闻主君在观音寺城下痛斥逆党,骂得众姬惭愧,开门降伏。

那自己呢?比起六角家那些人,我前田利益又算什么好东西?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想起主君的信重,回忆自己的作为,不禁叹了一声。

我,无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