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井长政黯然离去,她并没有发现,织田信长的衣袖之下,一直是紧紧握着拳头。

织田信长根本不给羽柴秀吉说话的机会,就把人赶走,为什么?

因为织田信长也没想到,幕府武家这么无耻,竟然想要通过毁了斯波义银的名节,把他赶出幕府中枢。

他死去的妻子是幕府将军,他千里迢迢从关东赶回来为幕府平乱,殚精竭虑。

为了幕府,他甚至着手准备,对抗比斯波家高出十倍动员力的织田家。

他都为幕府做到这份上了,幕府这些混蛋竟然还要害他!

斯波义银,你这个傻男人。你努力保护这些混蛋,她们却在背后捅你刀子,往你的伤口上撒盐!

孤身在室内,织田信长再也不用掩饰自己的情绪,她狠狠掀翻身边的案牍,神情怒不可遏。

她的心思简单明了。

老娘可以欺负他,因为他不听我的话,需要教训!但幕府那些垃圾算什么东西?也配欺负他?该死的王八蛋!

她刚才为什么要赶走羽柴秀吉,就是不想从她嘴里听到那些污秽的内容,以免自己会控制不住,出手宰了那些造谣生事的家伙。

织田信长咬牙切齿,告诉自己。再忍一忍,不能为了一个男人,坏了自己的天下人野望。

———

羽柴秀吉垂头丧气走出东福寺,在外等候她的麾下诸姬,走上前来拜见。

竹中重治问道。

“主上,大殿怎么说?”

羽柴秀吉看着她,叹了口气。

“正如你所料,大殿让我不要多管闲事,谣言让幕府自己去处理。

我们回去吧。”

竹中重治见羽柴秀吉沮丧,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让她们走得慢些。自己跟上羽柴秀吉的脚步,拉开后面人的距离,与主上说话。

“主上可是有什么心事?”

羽柴秀吉看了她一眼,并不想把自己对斯波义银的好感暴露,只是敷衍道。

“没事,我在里面争辩几句,被大殿训斥了,有些郁闷。

我虽然努力向上,但在大殿眼中,还是个没什么份量的小人物。”

竹中重治并未往儿女私情联想,笑着安慰道。

“主上,你能以平民之身走到今天,对常人而言已然是一步登天。

但在大殿这等令天下侧目的大大名心里,当然还是个小人物。

属下多嘴一句,您今天在大殿面前辩驳,实属不智。

幕府刚才完成权力交接,新将军就急不可耐对大御台所下手,这对大殿是件好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大殿在岸上看得正美,您硬是要下水一探。万一惊动了内斗的幕府双方,对织田家产生警惕,大殿真会大怒办掉您。

您能走到今天,是有常人难及的上进之心。但也是恰逢大争之世,遇上了好时候,好主君。

大殿的性子虽然有些。。但她锐意进取,革新弊政,用人不论出身,是一位难得的明主。

您现在要做的,就是埋头苦干,让大殿对你满意,而不是忤逆她的意思。

您应该很清楚,没有她就没有您的这个道理。”

竹中重治苦口婆心,许多话其实是僭越不该言,但她秉持忠心,还是把话说透了。

羽柴秀吉亦是虚怀纳谏,点了点头。

她很清楚自己的出身太低,入赘底层武家获取的姬武士身份,根本不入高门贵胄之眼。

离开了有志布武天下的织田信长,在武家社会的传统风气中,她想给其他大名当狗都难。

在竹中重治眼中,她向上攀爬得已经足够快,但羽柴秀吉心里却是越来越急躁。

她所渴望的斯波义银,所敬畏的织田信长,一个已经成为天下爱戴的大御台所,一个已经是二百万石大大名。

自己心中藏着的那份奢望臆想,不但没有因为自己的努力拉近距离,反而被甩得越来越远。

今日,她爱慕的斯波义银,被幕府那些人用阴损手段玷污名节。

她终于忍不住在织田信长面前说了几句,结果却让她更加失望。

直至此刻,她还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织田信长眼中没有她,斯波义银眼中更不会有她。

羽柴秀吉不甘心呀,她惆怅说道。

“不知几时,才能成为说话掷地有声,让人无法忽视的大人物。”

竹中重治不知道她心中千回百转的复杂心绪,

笑道。

“还请稍安勿躁,您的机会已经不远了。

幕府内斗不止,大殿运筹帷幄。双方势力此消彼长,以大殿之雌心壮志,不会与幕府这些人纠缠太久。

大御台所失败那刻,就是大殿发力之时。

我曾对您说过,您在尾张美浓没有前途,唯有立下战功,寻求在近江国发展,才能扎下属于自己的根基。

大殿搅动天下大势,需要进取之臣。尾张旧臣功成名就,缺乏横扫天下的斗志。

只要您保持现在的上进心,大殿必然会重用于您,未来可期。”

羽柴秀吉点点头,眺望远方。

“希望机会快点到来,我已经有些耐不住寂寞了。”

竹中重治跟着望向前方,坚定道。

“天朝有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您在忍耐,我又何尝不是在忍耐呀。”

羽柴秀吉哈哈一笑,又恢复了日常的乐观模样,调笑道。

“是啊,你可是美浓的天才军师。若是跟着我混不出个名头,日后一定会被美浓武家们笑死。

放心吧,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的!你也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的军师!”

看羽柴秀吉再次元气满满,竹中重治矜持一笑,鞠躬道。

“那就拜托您了。”

羽柴秀吉拍拍胸,对着天喊道。

“放心交给我吧!”

———

另一边,浅井长政心中不忿,离席返回自己居住的东福寺禅房,却意外发现丈夫市君已经回来了。

浅井长政压着负面情绪,笑问道。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京都比起小谷城可是繁华多了,你不趁着现在多玩一点,回去可别后悔。”

市君上前替妻子褪下外衣,将她带入房间,为她揉捏肩膀。

“没什么可逛的。

三好家把京都闹得一片狼藉,许多文化人,手艺人都跑出去避难,人还没回来,城下町萧条得厉害。

我跟向导走了一圈,几处都是残破冷清,没什么意思。倒是街上乱哄哄在抓人,一会儿捕走,一会儿放回,闹得慌。

我看着烦,就早些回来了。”

浅井长政心口一沉,虽然不愿想起这件事,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城下町闹什么呢?”

市君倒是看起来很开心,笑嘻嘻说道。

“无非是流言而已。

京都不愧是将军脚下,幕府中枢,这里的人胆子真大,连大御台所都敢编排造谣。

说他在尾张为了报灭门之仇,陪织田殿下睡觉。还陪出兵的武家睡,因为担心对方不尽心尽力。

还有还有,说他为了稳固家业,笼络手下是一个个睡过来,斯波重臣都上过他的床。

好多谣言呢,一个个说得有鼻子有眼,可真有趣。”

市君对斯波义银原本就反感,看到他在京都城下町名声狼藉,心中窃喜。

不过是一个男表子,装得冰清玉洁,骨子里就是一骚货。哪个女人瞎了眼,会看上这等放浪的男人?残花败柳,丢人现眼。

她说得带劲,却没发现自己的妻子脸色越来越难看。

浅井长政一拳砸在榻榻米上,砰的一声,吓得市君花容失色。

“长政。。你怎么了。。”

浅井长政眼珠泛红,紧咬下唇。她知道自己虽然贵为北近江之主,但在这场京都博弈中,并没有站出来说话的份量。

足利义昭,斯波义银,织田信长之间的争斗,她只能站在织田信长一边,默默看着斯波义银受辱。

一想起那些污言秽语正在伤害自己暗恋爱慕的男人,浅井长政就痛恨自己的无能。

为了家业,她已经答应了织田信长,配合她对藤堂虎高下手。

她真的不知道,藤堂虎高之死对斯波义银的打击会有多大吗?她当然知道!可在家业与爱情之间,她早已经做出了选择。

看了眼一旁担忧看着自己的市君,浅井长政露出苦笑。

早在娶市君之时,她就已经没有了爱慕斯波义银的资格。她早已选择了家业,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斯波义银在幕府政治漩涡中被伤害。

浅井长政忽然感觉心灰意冷,京都这个肮脏的政治泥潭,她是一一刻都不愿意再呆了。

“市君。”

“嗨!”

“我们走吧,回北近江,回小谷城,回我们的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