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罗夏最讨厌的东西,莫过于身上的这个怪病。
这個被他命名为‘嗜食症’的怪病,和他记忆中,漫画里的夏洛特玲玲,小时候得的怪病有些像。
只不过夏洛特玲玲的嗜食症,是针对甜食。
而罗夏身上的嗜食症,则是针对所有能吃的东西。
和不想吃东西的厌食症完全相反。
从有记忆开始,这种好似被浓硫酸不停烧灼胃部般的饥饿感,就一直伴随着他。
他好像从没吃饱过。
但事实上,他的父母,老约翰和伊丽莎白女士,已经将每天能获得的九成九的食物,都让给了罗夏。
老约翰每天起早贪黑出海捕捞到的海鱼。
伊丽莎白女士辛辛苦苦编织竹篮,换到的一些杂粮。
这些种种加起来,若是供给普通的一家三口,其实还能有些富余,可以节省下一部分用来交税,交天上金。
可是因为罗夏那无底洞一般的胃口,老约翰家根本存不了余粮。
没钱没粮,自然交不了税。
而没收到税款的王国税务官,可没那么好说话。
这些年来,老约翰没少被打。家中的木屋,更是基本上每年都要被强拆一次。
因为自己身上这吃不饱的怪病,父亲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自己的那一份食物留给罗夏。第二天还要接着继续高强度的捕鱼。这使得父亲操劳过度,身体一年不如一年。
因为这怪病,母亲伊丽莎白女士,得了最普通的感冒,也没钱去迈鲁兹港治病。
夏洛特玲玲的父母看上去是个富裕的贵族,也养不起她那恐怖的胃口,选择将她遗弃。
而罗夏的父母,只是普通的平民。纵使整个家都被自己的儿子拖垮,他们也没有放弃罗夏,反而鼓励他,给他继续生活下去的信心。
曾经以为自己身上的与众不同,是上天赐予的天赋。
可正是这天赋,毁灭了自己的人生。
休息区的房间内,罗夏停止了疯狂的举动,静静的坐在破碎的床榻上。
只有肚子里的肠胃还在孜孜不倦的发出雷鸣般的咕咕声,像是在嘲笑。
躲在赤犬身后的云雀,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罗夏。
“他一定很痛苦吧?自己的村子,被海贼屠灭了。不知道那些幸存者里面,还有没有他的家人。他为什么要捶打自己的肚子?肚子饿并不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情啊,只要是人,就会肚子饿。对了,食物!”
云雀又看了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罗夏,转身跑了出去。
赤犬静静的站着,好半晌,才用低沉的声音道:“冷静下来了吗?”
听到他的声音,罗夏空洞的眼睛这才有了一丝聚焦。
他缓缓抬起头来,仰头看向站在面前的男人。
国字脸,气质冷漠,身材魁梧。
超过三米的身高,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红色军装,黑色手套,白色披风。
光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让人窒息的压力扑面而来。
这就是海军本部大将赤犬吗?
罗夏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忍着腹中翻江倒海般的饥饿感,站起身来。
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赤犬就转身走了出去。
罗夏沉默的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
外面的天色,依旧如那天一般无二的昏暗,看来现在的时间是傍晚。
军舰的甲板很宽敞,可以轻松容纳上百个士兵。
一大两小,三根粗壮的桅杆,笔直的竖立着。
有粗大的缆绳从桅杆顶端垂落,斜着挂在两边的船舷上。
白色的船帆被卷起,用缆绳捆住,隐约能看到帆布上绣着的海鸥图案。
傍晚的夕阳从军舰前方照射而来,将海面映照得波光粼粼。海天交接的地方,是鱼鳞般的晚霞。
赤犬抱着双臂站在船头,海风吹拂,将他背后披着的白色正义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你的家人埋葬在被发现的地方,去做最后的道别吧。老夫在这里已经停留得够久了。”
罗夏抿着嘴,没有说话,从军舰上垂下的扶梯走下,走向前方那座他生活了十二年的小岛。
路上,罗夏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身上的所有伤口都已经结痂。
被缝合的伤口处,有新的肉芽生长出来,将缝合线绷得紧紧的。
身上到处都是伤疤,像一条条蜈蚣爬满全身,看起来有些恶心。
尤其是胸口处的交叉伤口,更是异常显眼。
左侧腰腹处的贯穿伤,也被处理好了。用手指按压,罗夏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有一丝麻痒感。
由此看来,给自己处理伤口的医生,医术一定极为高明。
在这个小感冒都能致死的世界,罗夏那天的状况,绝对是半只脚都踏进了黄泉。
...
村子里的房屋大多是由木材建造而成。
在海贼们的烧杀抢掠下,原本错落的木屋,已经变成了断壁残垣,到处都是被烧成焦炭的木板,木门。
地面上除了凝固的暗褐色泥土,已经看
不到尸体的踪影。
无论是海贼,还是死去的村民,都已经被海军士兵们处理。
罗夏不知道那些尸体是被丢入了海中,还是被海军运到其他地方掩埋掉,或者是被赤犬用岩浆烧毁。
他没有在村子里看到泥土翻新的痕迹,除了他家所在的木屋前,地面隆起了一个坟包。
罗夏在这个小小的土包前呆立了许久,才跪了下来,伸出双手,开始掘土。
泥土被夯得很结实,罗夏不得不找来一截烧得漆黑的木棍挖凿。
肚子饿得难受,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已经多少天没有吃饭。
现在的他没有多少体力,只是简单的挖掘,就让罗夏累得大汗淋漓。
好在老约翰的尸体埋得不深,罗夏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将他从泥土中双手托了起来。
这么长时间过去,尸体已经有了腐烂的迹象,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恶臭。
但罗夏却是面无表情。
他沉默的托着父亲的尸体,离开了木屋,走向了远处的海滩方向。
那里有一片稀疏的竹林,是母亲伊丽莎白生前经常采摘竹笋,和获取竹料的地方。
也是母亲死后,下葬的地方。
罗夏很感谢海军战士,将他父亲的遗体掩埋。
但还是让父亲和母亲葬在一起吧。
这样的话,他们或许会在黄泉世界相逢呢。
希望母亲的灵魂没有走远。
...
随着最后一捧泥土落下,已经夜色朦胧的竹林中,那个原本已经长满了杂草的土丘,添上了新泥。
罗夏静静的坐在土丘前,手里拿着一块有些老旧的木板,正在往上面刻字。
刻写的是汉字。
母亲伊丽莎白,父亲约翰之墓。
儿子罗夏。
他们是贤惠的妻子,温良的丈夫,伟大的父母。
海圆历1515年7月6日。
“这是什么文字?看起来很优美。”
忽然,一个略带磁性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罗夏没有立即回头,而是将手中刻好字的木板插进泥土中之后,才转过身朝来人看去。
只见身后不远的林间小道上,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三十出头的男人,带着一个东张西望,脸上露出一些不安的小女孩,笑着站在那里。
“呵呵,没有吓到你吧?我们是见你迟迟不归,有些担心,才过来看看情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