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进门,顾兰时就听见有小孩哭声,二堂嫂何水儿抱着孩子焦急走来,几人迎面碰上,她连忙问道:“阿奶,这是怎么了?”

之前听到方红花大嗓门跟人骂仗,偏偏襁褓里的孩子醒了,哭闹着要吃奶,嚎得那叫一个厉害,家里男人都下地去了,婆婆回娘家,妯娌也不在,她实在没法儿,哄了一阵喂了奶,赶紧就出来看。

“没什么要紧的,和曹小巧那老东西骂了几句,你快哄娃儿。”方红花摆摆手。

“原是她。”何水儿拍拍孩子,有心想让她老人家别在外头和人吵,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是孙子媳妇,哪有说长辈不是的,只得咽下。

顾兰时解释道:“嫂子你不知道,头先姓曹的想占便宜又想打竹哥儿,阿奶气不过,才跟她吵了几句。”

“这老东西。”何水儿这才明白,一边往屋里让他两个坐,一边说:“前几年为借他家钱的事,还看咱们家不顺眼呢,骂她一顿还真算不得什么。”

她说的,正是曹小巧心中对方红花的旧怨。

曹小巧生了两个儿子,她跟着小儿子过日子,小儿子钱丰头胎得了个闺女,生下来曹小巧就不喜,对儿子娶的夫郎于慧儿更是没好脸色。

四年前钱丰十岁的闺女生病要抓药,钱丰手里没钱便问老娘开口,他爹死前挣的钱都在他娘手里攥着,因老娘寡妇一个,之前他从没向老娘张过嘴。

可曹小巧嫌弃女孩儿不值钱,竟还要为她花钱,便将儿子骂出房,说自己一个钱都没有,就算钱丰说日后还也不肯。

钱丰和于慧儿哪能看着自己姑娘活生生拖死,出门遇到方红花,心中盘算顾家过得好,手里应该有余的,便朝方红花借了些银钱,后来闺女病好了,两口子心里都高兴,随后的日子里勒紧裤腰带攒钱还债,曹小巧依旧没出一文钱。

也是从那时候起,于慧儿就不怎么搭理婆婆曹小巧,连钱丰也为老娘见死不救的事耿耿于怀,每每母子吵架,都要把这事拉出来说道,便让曹小巧对方红花渐渐有了怨恨。

顾兰时知道这事,已经过去的事再提没意思,况且全村都知道曹小巧是个什么人,他和狗儿陪着方红花说了一阵话消气,直到该做饭时才回家。

*

小山坡树林子里,顾兰时背着竹筐拿着镰刀一边找猪毛菜一边往坡上走,竹哥儿的小竹筐里已经塞满了野苋菜,这时节,野苋菜是很好吃的。

“咱们今天下面条,煮些野苋菜配着吃,又绿又嫩。”竹哥儿又想吃白面了。

顾兰时转头看他,笑道:“前两天不是刚吃过一顿,要真想吃,你去跟娘说,她若说行我就给你做,我可不挨这个骂。”

“哼。”竹哥儿一撇嘴,气鼓鼓道:“每回都我说,我说了也得挨顿骂,你不是一样吃。”

顾兰时才不上他的当,说:“我可没这么嘴馋,再说了,我去说不一定成,你挨顿骂怕什么,最后总会做,你想想,挨骂重要还是吃面条重要?”

竹哥儿皱着眉头纠结一会儿,最后笑着开口:“那还是面条要紧些,我回家就和娘说,顺便,看能不能一人卧个荷包蛋。”

顾兰时也笑了,荷包蛋可不容易吃着,要是竹哥儿讨到了,他也能解解馋。

到山坡顶上后树越密,还有不少几人粗的老树,两人今天没想走远,就在附近找找野菜。

顾兰时割了一大把猪毛菜,塞进竹筐刚要起身拎起来,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远处一点人影。

隔了七八丈远,中间又有枝叶繁茂的树木掩映,当第一眼发觉是林晋鹏后,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看到对方站在那里环顾四周的模样,忽然就往粗壮老树后一藏。

“兰……”竹哥儿见他神色不对,疑惑询问,却被一把捂住嘴巴。

顾兰时搂着弟弟躲在树后面没动,侧耳聆听那边动静,没听到有人走过来,才谨慎从树后探头。

林晋鹏今日穿了身深青色袍子,是和庄稼汉不同的打扮,布料虽不怎么好,但样式无疑是妥帖雅致的,甚至还绣了竹纹。以前对方只要在村里穿这身衣裳,总会让未出阁的双儿和姑娘红了脸,连成了亲的媳妇、夫郎都会多瞅两眼,没别的,他长得俊身板又挺拔,穿袍子怎么都好看。

顾兰时同样对这身衣裳记忆深刻,因此第一眼就认了出来,自打两人亲事说定后,为避嫌就没怎么见过,偶尔在村里碰到,林晋鹏朝他笑,他只点头示意,没说几句话。

树木遮挡,但还是能看见林晋鹏往山上走,身影渐渐从眼前消失。

他方才看见对方站在村里人常走的那条山路上,若是上山挖笋子找野菜,亦或是站在那里等同伴,也不至于那么警惕,就好像、就好像防备有人在后面跟着。

br> 不怎么好的感觉浮上心头,顾兰时心突突跳了两下,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下意识狠狠咬住下唇,随后把没装多少野菜的竹筐给弟弟,压低声音说:“竹哥儿,你别出声,回家找你狗儿哥来,他若问,你只说我让他来,我先往山上去,记得无论他做什么,都给我把他拽来。”

顾兰竹似懂非懂,愣愣点着头答应,两个竹筐又是背又是拎的,一声不吭往家小跑。

顾兰时则放轻脚步,一路悄悄往山上去,边走边往树后躲,又怕离得太远跟丢。

头一回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心跳个不停,像是要从腔子里蹦出来,生怕被听见,抿着嘴巴屏息不敢大喘气,明明树林子里不热,他却一头汗。

村里人踩出来的路渐渐消失,越往山里,路径越分散,毕竟是进山找东西,那些山货野菜不可能都在一处。

脚下草丛茂盛,树荫遮蔽,前面再看不见人,顾兰时停下,意识到自己跟丢了。

要回去吗?

莫名的,他有些不甘心,或者说不放心。

眼神在四周疯狂搜寻,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再一转眼,忽然看见地上有被踩扁尚未恢复的一丛草。

他既不是猎户也不是采药人,对追踪寻迹不甚懂,发现痕迹后心中一凛,连忙跟去那边。

*

溪水潺潺,在平缓低洼处形成一汪不大的清澈水潭,潭边多石头,草木较为稀疏,头顶没什么遮挡,太阳照下来,映得微晃的水面波光粼粼。

这是处隐秘的地方,少有人踏足,不远处林子里,甚至长了许多比人还高的灌木丛。

流水声、鸟叫声在如此幽静的地方越发显得空灵。

身着青色袍子的林晋鹏来到这里后,神色比之前放松,他嘴角噙笑,走向坐在溪边石头上的人,越走脚步越快,像是有些急不可耐,因此,他并未留意到,藏在身后灌木丛中的一双眼睛。

顾兰时小心翼翼拨开草丛,忍着枝条刮过脸颊带来的不适,他紧紧抿着嘴巴,很怕自己要是控制不住弄出动静来。

溪边大小石头都挤挨在一起,是条石头河,晒得发白的石头看起来比土地干净多了。

看见坐在石头上的人转头,他瞪大眼睛,果然是个双儿,眉心有红钿,此时来不及愤怒,心里只知道林晋鹏果然是来私会,至于私会的那个人,他不认识,不知道是哪个村的。

幽会的两人离他有点远,说话声音也低,他没听清说了什么,然而下一刻,那两人突然抱在一起开始啃嘴,吓了顾兰时一跳,哪里见过这种直白甚至粗鄙的事,他捏紧了手边灌木枝条,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脸颊涨红窘迫。

“你可别想。”陌生双儿喘着气按住林晋鹏的手,含水的眼睛似有几分责怪,说:“我可听人说了,你家里,已为你定下亲事,怎的还来找我?”

他俩神思已不知飞到何处,况且这里四下无人,胆子大起来,连声音也顾不得压了。

林晋鹏猴急火燎,抱着人啃了下嘴才道:“你说他?他家两年后才放人,说什么找人算出来的,反正要等,不如,咱们先快活两年,回头,等我多攒些钱,也好将你娶回来……”

顾兰时根本没想到会从他俩嘴里听到自己,一下子蒙了,林晋鹏的话让他倍感屈辱,看那两人熟稔的模样,想必早就勾搭上了,却装着清白的模样同他定亲。

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翻涌,连头也像有热血涌上,让他想吐又有点头晕目眩,心中愤恨不已。

不等他将胸腔里的愤懑喊出来,大声质问林晋鹏,就看见那两人衣裳扔的到处都是,光天化日之下衣不蔽体,着实丑陋不堪。

这还不算什么,也不知道那两人发什么疯,林晋鹏大掌死死捂住双儿口鼻,那人蹬着腿挣扎却不敌。

顾兰时看得一愣一愣,他心中一惊,差点以为林晋鹏在杀人,想闷死那个双儿。

然而下一幕,同样超出他所思所见,全然不同的狰狞丑恶东西拱进去,林晋鹏松开手,就见那个双儿仰面伸长脖子,发出一声不知是痛还是别的的叫声,那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粘腻。

轰——

顾兰时脑子里猛地一响,隐隐约约明白了在做什么,他一个清清白白未通人事的双儿,哪里见过这阵仗,耳边更是传来让人难以忍受的声音。

各种情绪积涌,让他难以承受,以至于突然爆发。

“啊啊————”

一声尖叫惊得山林都似晃了晃,落在枝头的飞鸟扑棱棱扇动逃窜。

偷人的野鸳鸯绝没想到有人在附近,更被那刺耳的尖叫声吓得俱是一哆嗦,魂儿几乎都吓飞了,好悬没被吓死,更别说其他。

>
林晋鹏脸皮一阵青一阵白,怕事迹败露身败名裂,又怕自己物件再也起不来,他从未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差点当场崩溃。

“快,快撵上去!”

他被推了一把,忽然就反应过来,两人连穿衣都顾不得,只随手捡起中衣胡乱裹上,连忙就去追人,生怕对方引来其他人,不然就真的完了。

发现在前面一边跑一边哭的人是顾兰时后,林晋鹏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理智尚未回笼,却也知道一定要撵上去,最起码、最起码得把那张嘴捂住,至于捂住后怎么办,他完全没工夫考虑。

顾兰时眼泪直掉,连哭声都控制不住,唯一的理智是认准了下山方向,没有在山里乱跑。

哭嚎声让找上山的人听见,恰好赶到附近的狗儿听见动静,辨认出是顾兰时的,拔腿就和竹哥儿跑过来,边跑边喊:“兰时哥哥?你怎么样!”

迎面看见自家人,顾兰时哭声更大,嚎叫着泣不成声,喊道:“他、他,林晋鹏,偷人!”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但狗儿看见了追在顾兰时后面的林晋鹏,他唬了一跳,心像是蹦到了嗓子眼紧了一紧,急智之下连忙朝自己身后喊:“爹娘我兰时哥哥和晋鹏哥在这里,别上那边找了!”

此话一出,本就心虚到极点的一对奸夫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像是崩掉了,大惊失色,脸都是白的,生生停下了追撵的脚步,望着顾家三人恨不得活剐了。

林晋鹏突然醒悟,道:“快回去穿衣裳,就算引了人来,就说他们诬陷,打死也别认。”

两人抱着最后一点侥幸匆匆忙忙往溪边赶。

而顾兰时在跑到竹哥儿和狗儿身边后,三人也没敢停,一家人自有默契在,咬着牙要下山把大人喊来。

“我先家去喊人,你俩别被追上。”狗儿说完就撒开腿往前跑了,他年纪不大,但好歹是个皮实健壮的小汉子,腿脚自然快些。

顾兰时和竹哥儿从小干活,都不是风吹就倒的人,山路不平,好在他俩平时走惯了,这会儿情况紧急就算踉跄了几下也没摔倒,他一哭,竹哥儿没弄懂发生什么,也给吓哭了,两人哭哭啼啼往山下跑。

另一边,狗儿又气又惊之下如有神助,跑得比平日还快,刚进村就瞅见不远处有两人,他连看都没看清是谁,气喘吁吁朝家那边喊道:“爹娘不好了!我晋鹏哥在山上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