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照在城墙,向西推移落到墙垛后一个个士兵脸上,视野前方的原野,是轰隆隆的震动,起起伏伏骑兵群落犹如洪流,由南向北沿着城关下疾驰。 溅起的烟尘之中,有圆滚滚的东西自他们手中抛出,划过半空落在地上滚动。 待到滚动的东西停下,暴露在众人视野里的,是一颗颗被腌过的人头。 “放入的西戎蛮夷,悉数还给你们!” 铁蹄往北而去,红色披风,兽面吞头连环铠的身影勒马驻足,遥望城关这边,抬起画戟指来:“尔等自诩镇守边关忠臣良将,却因私欲而放蛮夷入境,祸害容州百姓而不知羞耻,哪里来的颜面还站在此处,对得起协助尔等守城的百姓?!” 吕布声声铿锵有力,犹如雷霆响彻关内关外。 城关上,正撤离城头的青壮停下脚步,朝齐家父子望去;周围警戒的士卒也都望了过去。 他们当中有绿林人,有寻常人家子弟,大多受齐家镇守边关数代影响,闻其刚烈忠勇,为百姓奋战至死而慕名来参军。 起初之前的黑汉说的那些话,他们不屑相信,如今上千颗头颅被扔到城关下,那些人头编织的发式,一看就是西戎人的。 “齐将军,城外叛军说得可是真的?”一个小校从下方收回视线看向那边的齐保国,随后就被副将拉走。 但更多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啊,齐将军,那些人头怎么来的?” “大伙不要相信贼人的挑拨离间……” “放屁,那些西戎人的脑袋自個儿飞到叛军手里的?” 此时也有那日值守,看着西戎骑兵入关的士兵,从沉默里爆发出来,他将手中的长矛呯的咂在地上,卸下衣甲,边走边脱。 “我本绿林,崇齐家忠烈而来,也对齐家失望而去!” 兵器丢在地上的还有十几人,他们也多是江湖绿林,性子本来就是敢爱敢恨,眼下对齐家所做之事失望透顶,脱去衣甲后,跟着前面那边同道直接下了城楼。 齐保国抿着嘴唇,站在那边一动不动,齐威、齐宣向周围人辩解,可被周围兵将问到下方人头时,终究是难以开口解释了。 城楼下,吕布眼睛眯了起来,伸手摸向箭筒,他当年虽说反复无常,不择手段,可对于外族他是痛恨的,他出生九原,时常遭受匈奴、鲜卑骚扰,幼时,他也曾随父与鲜卑厮杀过。 对于边界的惨状,他比任何人都痛恨胡人。 见城楼动静,吕布手中画戟猛地插进地面,挽弓搭上三支箭矢,他握着弓身一抖,聚集一撮的羽箭陡然化作三支整齐的扣在弦上。 弓弦猛地拉满,只听‘咻’的齐响,三支箭矢一起飞向城楼。 破空疾响! 最先反应过来的齐幼虎,他一直留意城关下那叛军骑将,弦音颤响的瞬间,他抓过盾步手中盾牌往身前一挡,将二哥齐宣遮住;齐威见弟弟的动作也反应过来,两步化作一步,扑向父亲。 盾牌砰的炸裂,四下飞散开来,齐幼虎、齐宣直接向后跌倒;齐威扑开父亲,横斜的身子被第二支箭矢穿过肩胛,直接撕开血肉骨头透过去,射在另一边的墙垛上;第三支箭从女墙中间斜斜向上射在城楼檐下,挂灯笼的绳索直接断开,灯笼摔的稀烂。 “最后那支箭下回可不是射灯笼了,若还有良知,明日此时献关乞降!”吕布收弓拔戟,一转马头,奔向回旋的并州狼骑,随后朝西凉军阵过去。 他是知道关张二人已来,自然不会感到意外,不过关羽、张飞心里还有些膈应,毕竟三人当年可没少矛盾,可以说是从第一次见面,一直打到最后吕布吊死白门楼才算结束。 见到还是死之前的那个吕布,这边的关羽、张飞捏紧了兵器,就在气氛迅速拔升,吕布瞥了两人一眼,故意炫耀了一下马技,一个急转带着骑兵从他俩面前呼啸而过,还留下一声:“二位头还在呢。” “啊啊啊!!” 张飞瞪大眼睛,挺起蛇矛就要追上去,战马刚一迈开腿,旁边厚重的刀锋几乎贴着马的鼻子落下,把黑马吓得直接原地崩尿。 “翼德莫要跟他争斗,之后看情形再说。”关羽看着远去的骑兵轻声劝了一句,不过还是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 哼! 张飞兜转着战马,有些气不过的朝远去的骑兵嘶吼,他嗓门儿极大,“好马算得甚,你骑过的,我二哥也骑过!” 奔去远方的骑兵前头,是吕布歇斯底里的怒吼:“环眼贼,待战事过去,再寻你厮杀!” 这时,那边一骑从三千并州狼骑分离出来,在关张二人面前驻马停下。 “张将
军别来无恙!” 狮子盔下,马超俊朗英武的脸孔泛起笑容,随后目光看向关羽:“第一次见关侯,想不到会是在这个地方。” “马儿,你来多久?”张飞与他当初厮杀过几场,较为熟悉,他过去见礼,又问了一些情况,马超也一一回答,随后他便告辞,纵马返回并州狼骑那边。 “翼德,暂且收兵回去。” 关羽皱着卧蚕眉,招来传令兵下达命令,摆开的阵列开始缓缓后撤,他垂刀立马,遥望远去的骑兵,轻声呢喃。 “这吕布与当年有些不同了。” …… 城头外,能看到占据数里的兵锋正从视野中往后方缓缓退去。 此时的城墙上已一片混乱,包扎的士兵飞快跑来,将止血的粉末洒在齐威被穿透的肩胛上,用布条勒紧后,被数名兵卒抬下城头。 齐宣、齐幼虎跟着一起下去。只剩齐保国一个人还站在原地,呆呆看着手上属于儿子的鲜血,他整个人都处于失神的状态。 周围也没人过来向他询问什么,也没人汇报,周围兵卒垂着头,沉默的从他身旁走开。 不知过了多久,他怎么回到家中都不知道,失魂落魄的坐到椅子上,老妻哭着过来数落他,也置若罔闻。 那位幕僚过来见他,也都没有答复。 天色渐渐在堂外沉了下来,二儿子齐宣过来,告诉他大哥的命保住了,只是往后那条胳膊拿不得重物。 到的此时,他眼中才有了神采。 夜色深邃下来,寂静的延塘关里偶尔能听到有人破口大骂的话语,也有哭声、犬吠在夜里传递。 不久,齐保国从梦中惊醒,坐在昏暗的房间里,老妻被他动静也惊醒过来,虽然责怪丈夫打开城门放西戎蛮夷入关,累及儿子手臂被废,可眼下她也知道自家夫君面临的是何种压力,她下床取过一张绢帕,坐到床边为他擦汗。 “……我对不起齐家。” 昏暗之中,沉寂的齐保国忽然开口,他声音低沉:“……刚才我梦到父亲和阿爷了。” “今日回来……为夫想了许多,有些事该去做了。” 他拍了拍妻子的手,起身穿戴好衣袍,换上甲胄,只说了句:“我去城上看看,不放心。”系上佩剑便推门而出。 走过各院的屋檐,打量周围,又从窗棂缝隙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儿子们,最后回到院里,在那张《家训》上了一炷香,这才离开府邸,骑着战马穿过安静的街巷,直接走上城墙上,他身边站满了心腹亲卫。 风扑过人的脸孔,胡须在风里抖动,双唇微微张了张,目光望着远方斑驳的点点火光。 这时身后有人走了过来,朝他拱了拱手。 那是他的幕僚。 “敬宾,咱们相识有八年了吧。”齐保国没有回头,望着城外轻轻说道。 “有,我记得那年我落魄到此,还是将军收留,才得以苟活至今,还得幕僚身份。” 骆敬宾朝他笑了笑,“将军忽然说这些话,想要做什么?” “今日城头你也看到了,军心已不在齐家了,再守也守不住的。我当了一辈子忠臣,却被朝廷所误,我之愚钝害了齐家和容州百姓。若再继续反抗免不了家破城亡,若投降献城,我不愿从贼,就算从了叛军,我一身污点也会累及家人!思来想去唯有一法可解了。” 齐保国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看向面前这位中年男子,笑道:“临到最后,想不到是你来送我。” 不久之后,延塘关兵马调动起来,齐保国骑在马背上,看着集结他面前的数百身影,这是他自己最为依赖的一支骑兵。 冷风正从长街吹过,他望着这支队伍,轻声说道:“伱们往后不必跟随我了,这封信替我交给幼虎,告诉他,他是对的。” 队伍攒动,五百骑兵沉默的分开左右。 齐保国笑着点点头,随即一转马头朝西面城关纵马而去,到了那边,城门已开,骆敬宾骑在马背上,等在那里。 “你该留下来。”齐保国在他身旁勒马停下,目光里没有了平日的威严,“你多少有些才学,留在这里,还是有用的。” 那边的马匹上,骆敬宾只是笑着,他在马背上拱起手,声音有些哽咽:“若无将军,既无敬宾,士为知己者死。” 齐保国沉默的看着他好一阵,此时天色已显出青冥的颜色,东方天际已泛起淡淡的红云,以及隐隐约约的战鼓声。 他笑了笑:“既然不惧,那就随我来!” 穿过城门,冷风吹过天空,两百余名骑兵跟随齐保国冲往关外,他在马背上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