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并不会就这么完结。

剪除通倭的奸细,只是为了掩盖接下来的战略目的,但最后的收尾,做为绣衣司统领之一的李白,是必须要做的。

从冯府出来,徐永寿已经带人过来汇合,身旁一名密探,手中拽着一个许府的家仆。

“统领,城门用的路引便是此人,去明港送发信函的也是他。”

徐永寿将人推上来,那叫许发的家仆只穿着亵衣亵裤,初春的深夜是冰冷的,他杵在那里瑟瑟发抖,尤其知道许长印已经被这伙人杀了,更加害怕。

“这位大……大人……小的也只是府里的仆人,只是奉命做事……去送发一些信函,并不知道信里到底写的什么。”

“嗯,身份悬殊,听差办事,很正常。”

李白朝他招了招手,让对方靠近一点,然后直接伸手过去,揽住这家仆的肩膀,往他肩头一拍,用着淡淡的嗓音说道,“这事确实不怪你,但犯了律法是要受到惩罚,不过念在你只是奉命行事,并不知情,那惩罚就轻许多了,若是能将功补过,轻罚可能会酌情抹去。”

“还请……大……大人给小的将功补过的机会!”

“带我们去明港,找出那边接头的倭人。”

家仆许发吞了吞口水,连连点头:“好。”

……

此时此刻,通倭案的波澜向外扩散。

百余名绣衣司密探化作数支队伍,披星戴月的出城,合围明港那边。

明港做为吴州最大的海港,也是淮江以南最大的港口,东南海外的许多国家,每到六月份起西北季风的时候会来这里与夏国贸易。

而且明港也并非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港口,以十多里的海岸线为基础,向内陆延伸出许多民房住宅,约莫五万户将近十五万的人口,这些年日子安稳,出生人口还在持续攀升。

所以这里除了船舶司外,还有管理民生的太守府。

五更天,街道上已有寥寥灯火亮起,码头的脚夫也早早起床忙着生火煮饭,空旷安静的街巷偶尔还有犬吠声。

一道道身影快速穿行过幽暗的巷子。

巷子最深处,是某栋破旧宅院里,也在这個时候早早亮起了灯火,外面的土灶正燃着火,做饭的是一对中年夫妻,身形显得矮小,但手脚麻利,脸上、手脚有着常日操劳的粗糙感。

两人有说有笑,衬托着夫妻间的恩爱。

也就是在这样的气氛里,两人的说笑间,并不知晓有目光悄然无声地盯上了他们。

外面。

穿行的身影停了下来,徐永寿看向面前的小院,“就是这里?”

“是这里,小的来过两次。”名叫许发的家仆点点头,指着贴着陈旧年画的门扇说道。

徐永寿偏回脸,低声一句:“动手!”

他左右排开的绣衣司密探,纷纷一纵,跃上墙头,里面正说笑的夫妻听到动静,回过头的刹那,十五道身影跃在半空,随后降下墙头。

“你们是谁……”

那码头脚夫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是‘砰’的巨响,院门直接被踹开,徐永寿拖着家仆许发率其余密探进来,看着土灶前战战兢兢的夫妻,直截了当开口。

“倭人奸细?吴语说的很流畅啊,潜伏这里有几年了吧?”

“这位大人……我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矮小的汉子搂着妻子战战兢兢的看着对方,话语声里,另一侧的院墙,也有绣衣司的密探飞纵上来,屋顶上也传来瓦片踩响的声音,可见整个院落此刻都被包围起来。

“他,你们认识吗?”

徐永寿看着对面那脚夫,笑着拍了拍许发的肩头,“许长印、冯常青已经死了,这位便是之前与你们送信之人。”

他的话语在落下的片刻间,陡然出手拔刀,那是‘呯呯’两声金属碰撞的交击声,梅花刀横在自己和许发面前,身旁两侧的檐柱上,钉着两枚十字形的暗器。

“不用留活口,杀!”

那边,矮小汉子看着偷袭的暗器被挡下,他一推身边的妻子用着倭语低喝:“逃出去,我挡住他们。”

话语刚落,周围一片破风声呼啸而来,十多道人影陡然间从院墙、屋顶俯冲而下。

最先冲来的密探,口中:“喝啊!”的一声,凌空扑下,斩出一刀,刀芒反射灶口的火光,如同一泓乍然漾起的湖水自空气中掠了过去。

那矮汉反手一枚十字暗器打在对方刀锋,推开妻子的刹那,同样纵身跃起,在空中接连出手。

一枚枚暗器掷出,周围扑来的密探挥刀挡下,刀身震抖,反震的力道传到虎口,令他们降到地面,丝毫不敢大意的继续格挡。

被推开的矮汉妻子,别看妇人身材矮小,却是凶悍的一脚将地上的矮凳踢飞,砸向对面一个夏国密探。

而冲来的密探,也是江湖上的好手,轰的一下,将飞来的凳子斩的四分五裂,几乎不带停歇,袍摆掀开,一脚蹬在对面妇人身上,后者双手一挡,也不由自主地踉跄后退,抵在丈夫背后。

叽里咕噜的用倭语说了什么,矮汉“啊!”的一声怒吼,从土灶旁的柴堆里抽出一把太刀,照着人并不多的方向,犹如一头野猪拱了过去,刀锋

乱舞,带起一片片刀芒。

然而,绣衣司众人的视野里,这矮汉除了那手暗器有些门道外,眼下就像三岁孩童拿着兵器胡乱劈砍般滑稽。

众人合围上去,率先出刀的密探,手中梅花刀极有章法,一刀插入那矮汉的刀势之中,磕碰几下,用巧劲将对方蛮力化解,擦着对方刀口猛地向下一按,将对方手中细长带有弧度的长刀拄在了地上。

紧跟而来的一名密探抬手、挥刀,干净利落将这矮汉头颅斩下。

可也就在此时,那矮汉的妻子趁着这个空当,一脚踏在灶头,纵身一跃,从这边两个密探头顶轻身飞了出去。

很明显,这是让矮汉牺牲自己,制造出这个方向的空隙,好让妇人能从包围当中逃遁。

夜空之上,一道身影从外面一栋房顶飞来,冲向逃遁而去的妇人,白色云纹的锦绣衣裳在夜色里飞舞,飘洒的须髯发丝间,一道白练横空。

随即,就是几声金铁交击的声音,火花还在空中飞散,一只手压在妇人头顶,将其从半空直接按了下来。

李白手臂一挥,抓着那妇人发髻犹如扔一个破布娃娃砸回到庭院。

矮汉的妻子在地上翻滚几圈,眼睛、鼻子全是鲜血,她挣扎几下,看向将她打下来的身影,大口大口的喘气,显然已经活不了了。

又是两个呼吸,妇人身子一僵,砰的躺在地上,完全不动弹了。

很快,密探进屋翻箱倒柜的搜查,而徐永寿将那口刀捡起来递给李白。

“统领,确实是倭人的刀。”

“这倭人夫妻的吴语说的流利,应该很早就来了。”李白此刻哪里还有酗酒的模样,他抚过这口倭刀,两指夹住刀身轻轻一掰,‘噹’的一声将倭刀断成两截。

不久,进去搜查的密探们,在衣柜下方找到了暗格,从里面翻出大量的信函,不过都是倭语所写,让人看不懂。

“打包整理好,带回燕京,另外派快马先行回去,告诉陛下,眼线已除,可放心施计!”

徐永寿持刀一拱:“是!”

到得天一亮,一名绣衣司密探背上装有信函的包裹,快马加鞭,奔出明港,又在盛康北面官道的驿站换了一匹快马,星夜兼程赶往北方。

抵达北方燕京时,已经过去半月。

三月十七,绣衣司的快马携带倭人信函进入皇城,不久之后,挑选出来的死囚也被秘密送往飞云港。

是夜。

五十头害病的耕牛,被悉数装入两艘船身,而三十名死囚,也都是经过挑选的,他们都知道这一去,基本没有活路的。

临上船前,他们手中捧起一个个空碗,船舶司的小吏提着酒坛过来,为他们斟满烈酒。

“这是最后一次喝酒了,痛饮一碗!”

周瑜披着大氅,站在夜风里,将手中的酒水举过头顶,“该说的,郑督公派的人都与你们说了,上船之后,望诸位将来亡魂,可乘南风北归故土!”

码头火把林立,船舶司的衙役、缉事厂的番子看着一个个端酒的汉子,这些人都是要在今年开斩的死囚,都是手上见过血的人,其中有剪径的大盗,有泄愤杀人的百姓。

他们看着手中的酒水,有人开口说道:“周都督,莫说这些话,我等本就要死的人,能带着如此使命去跟倭人死磕,最后能为死去的八百多名百姓报仇,算是死得其所!”

“哈哈,老子当年在山寨里杀了不少人,也是凶悍的紧,听说倭人也很凶残,老子要跟他们比比谁更恶!”

也有人不忘叮嘱:“记得将安家费给俺爹娘!替我带一句话,就说我这次没给他们丢人!”

说完,五十来号人沉默下来,旋即,齐齐将碗中的烈酒大口大口灌下肚里,将陶碗呯的砸碎,转身走上前方等候的商船。

“起锚!”

被选出来的死囚汉子声音高亢,“扬帆!”

两艘商船在水浪声里,在周瑜,以及一群衙役、番子视野之中,缓缓驶离了渡桥,调转方向,朝南而去。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一去,没人能回来了。

“都是好样的,就是走错了路。”

周瑜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