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解签,家道忧凶,人口有……”月明星稀,华灯初上。灯火璀璨之间,算命老头的铺子被人一脚踹翻,老头躺在地上打了个驴打滚儿,倔强顺着白胡须说完:“人口有灾。”()
你丫的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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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衣怒马少年郎,衣袂翻飞间执剑一脚踏上桌,脑后乌黑高马尾迎风晃荡。
他显然是被气坏了,揪着老头衣领子皮笑肉不笑问:“小爷给你钱是来买不开心的?”
算命老头说:“公子不要气恼……”
话还没有说完,少年郎就冷面喝道:“说罢,怎么才能化解凶签,你要多少钱都行。今日便算作着了你这个江湖老骗子的道,小爷不缺钱,偏要从你这张狗嘴里听到些好听的话。”
算命老头只说:“缘法自有天定,吉凶乃个人境遇。公子不妨随遇而安……”
“?”少年郎剑眉一拧,攥拳抬手欲揍人,场外一片惊呼声。千钧一发之际,有小厮一脸苦相跑近,急道:“小侯爷!二殿……咳咳,二少爷和大小姐已经等候您多时了,他们听说您在这儿,已经找过来了!若是让他们知晓您又当街闹事,保不齐又要生您的气……”
少年郎面色一凝,他个儿高,远远就看见人群之后有两个罩着白纱帷帽的身影,衣着矜贵,一看就是权贵功勋子弟。
他连忙一脚踹飞算命老头,攥拳冷笑,“快滚!别让小爷再看见你。”
他是个会变脸的,这边对着算命老头纨绔且凶神恶煞,一转头又立即笑嘻嘻。拨开人群快步迎上去,有一稚嫩男声问:“你刚刚算命啦?”
另一温婉女声道:“如何。”
不知道是哪年的烟火灯会,人影杂乱,四处飘着小食的香味。少年郎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一手揽一个肩膀,强行拖着这两姐弟往回头路走,大笑道:“自然是大吉大利上上签!方才那算命先生同我说,你一看便是个要大富大贵的,文武可封侯拜相,姻缘妙哉可尚公主……诶!二殿下,不带掐人的哈,是他说我能尚公主,又不是我自己说的……”
“再说了,你姐都没急你个当弟弟的猴急什么。别掐了!我刚刚还顺带给你算了一卦。”
“出的什么签?”
那道稚嫩男声听起来不大高兴。
“哈哈!”少年郎向前跑,挤眉弄眼扮鬼脸说:“下下签!说你今日掐我,百年之后遭报应没朋友,只能躲在角落里嘤嘤嘤哭鼻子!”
“你——”稚嫩男声一顿,怒急一把掀开帷帽,横眉冷对斥道:
“白羿!你小心我将你抄家流放!”
打打闹闹,恍如隔世。
回不去了。
故人西辞,物是人非。
“白将军。”
谭招娣跪地垂首紧张道:
“今日我能有幸瞻仰您的真容吗?”
微风轻柔抚过烛火,烛光为窗台边身着铠甲的男人上了一层青灰色的暮气。谭招娣眼中的白羿,是
() 一个十分神秘的存在。()
——他很少说话,甚至很少出现。出现时大多都需要她点一炷香敬上,才可堪堪维持十几分钟的人形。窗外有雨时,他便会坐在案几之前,安安静静看着空无一物的桌面,等待时长耗去,听细雨连绵之声。若窗外无雨,他就会像现在这样,侧眸看着天空,消失前甩下一张草字宣纸,寥寥数语告知她如何在深宫中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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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招娣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有没有完整的思想,还是说他只是不愿意同她交流。
他们之间唯一的语言交流,便是白羿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询了她一句——
“你可听闻过摇光与崇宁。”
谭招娣记得很清楚,她当时只不过是迟疑了几秒钟,白羿便迫不及待补充道:“佛狸的长公主与二皇子,你、你可听闻过他们?”
谭招娣:“佛狸最后的皇族,自然听过。”
“最后的皇族……哈,最后的皇族。”白羿隔了足足几分钟,才问:“他们如何了。”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都是死了那么多年的人了,还能如何?谭招娣实话实说:“佛狸国当年的溃势摧枯拉朽,崇宁长公主与数万士兵被困死于连云城内,大火焚烧,尸骨无存。”
“至于那佛狸的二皇子……”
“国破三载光阴,他自刎身亡。”
“……”
“……”
自那次以后,白羿再也没有说过任何话。
今日的询问自然也得不到任何回应,可谭招娣不敢贸然抬眼,即便再怎么好奇,但只要一想到祖上传下来的铠甲是眼前这位少年将军的旧物,她就不敢有哪怕一点点逾越。
她不知道白羿是谁,也不知道白羿有着怎样的目的,但她能看出,这是一位有故事的人。
或许是守望着永不东升的旭日,又或许是惦念着无人记得的誓言……
“你今日去求签了?”
“……”
谭招娣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白羿在说话。距离白羿上次开口说话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将近一年的时间,她都忘记白羿的声音了,现下再听,只觉得这声音破碎沙哑,像是一柄原本锐利的刀剑,放到大雨淋湿过的角落里,时间长了,就生了绣,添了霜与血。
“是。”她回。
白羿问:“出了什么签。”
提起这个,谭招娣有点惴惴不安,勉强打起精神说:“下下签,说我盛及必衰。”
上头传来一声呵气。听着不像在笑,却真切又是笑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谭招娣拿不准,问:“白将军,我真的会盛极必衰吗?您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改签运?”
白羿说:“缘法自有天定,吉凶乃个人境遇。我若有门路能够更改签运,最先改的,便是当年的那一签。”
“何签?”
“……”
今日解签,家道忧凶,人口有灾。
卦算尽,也无力挽大厦将倾。
() 白羿没有说话,这个话题似乎就这么结束了。谭招娣今日好不容易才听到这位白将军开口,自然不愿意草草结束谈话。
她抿唇,绞尽脑汁想新话题,这一整年来白羿一出现就坐在窗台边往外看——对了!
就问他在看什么好了。
谭招娣正要说话,怎知白羿先她一步开口,询问道:“你可听闻过摇光与崇宁?”
“……?”
谭招娣愣住。
这话不是已经问过一遍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油然而生一种悲哀感。并不是源于她与白羿有多相熟,而是因为白羿问这句话的语气——
和上次出声询问时一模一样。
像是完全不记得已经问过一次了。
她终是忍不住,偷偷抬头向上看。
……
……
黑金色铠甲加身,看起来十分厚重,只是一眼便能够让旁人感受到滚滚而来的铁锈味。窗台边的男人逆光而坐,肩头凸出的甲胄被月光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晕,墨发并不顺滑,相反显得乱糟糟宛若枯草,垂下时发梢染着鲜血。
数年前战损,数年后仍旧是一头局中困兽。
连星茗借着谭招娣的身体,才终于能够侥幸得见昔日旧友。
可就像他们这些亡国臣心中永远都抚不平的创伤一般,即便是这个时刻,他也只能看着白羿的背影,幻想着后者该是如何模样。
谭招娣抬头偷看,惊艳于这份少年人铠甲加身的沧桑之感,一时之间竟忘了回话。
就这么几秒钟的时间,白羿便像等不及,紧接着出声,“佛狸的长公主与二皇子,你可听闻过他们?”
还是和上次一模一样的话。
连星茗心中钝痛难耐,若是他本人在此,必定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谭招娣这次的回话与上次不同,心有同情,她鬼使神差道:“我记不清了,我要好好想一下。”
她又细细观察白羿的反应,问:“敢问您与这二人是什么关系?”
“……”
连星茗耳鬓泛麻,不敢听。
好在白羿也未回应。
香马上就要燃尽,室内一片静谧,谭招娣不想就这样结束,深吸一口气说:“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
果不其然,这次白羿立即有了反应。
“他们……如何。”
谭招娣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打量,“佛狸国当年的溃势摧枯拉朽,崇宁长公主与数万士兵被困死于连云城内,大火焚烧,尸骨无存……”每一个字对于眼前这位少年将领来说,都好像是一场狂风骤雨,伴随着能将人击垮的电闪雷鸣,残忍劈打在他的背脊之上,将他意气风发的脊梁骨打折、打弯,“至于那佛狸的二皇子。国破三载光阴,他、他遥望故土,自刎身亡。”
她清晰看见白羿端坐许久,缓慢垂下了头,又弯下身体,呼吸沉重,好似喘不过气。
旁人见
了都能隐约窥见三分钻心隐痛,更何况是连星茗这个当事人。
“大火焚烧,自刎身亡。当真?”
白羿的声音很低,很轻,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也好像是在祈盼着不可能。
谭招娣说:“当真。”
“哈,哈哈……”静了许久后,殿内响起一阵断断续续的惨笑声,听着是笑,听起来却又像在哭。
唰唰——
唰唰——
猝然间铠甲站起!迈着厚重的步子身形摇摇晃晃走回室内,从月色走入黑暗。晃荡之间,宛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步一散。
顷刻间铠甲就已经散不成人形。
“佛狸的长公主与二皇子,你可听闻过他们?”竟然又问一遍!
问一遍是常理,问两遍叫人同情。
当问到第三遍时——
谭招娣脸色微白,只觉好疯癫。
可这疯癫却不让她感觉害怕,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好像是被困死在了时间里,惶惶然找不到出路,只能一遍又一遍重演着过去。
她冲着铠甲溃散之地长跪深叩首。
深深闭眼道:
“我未曾听说过这两人。”
等一切消散重回静谧时,谭招娣好奇坐到白羿方才坐的地方,往窗外看。
她想看看白羿刚才在看什么。
可窗外除了月亮就是星星,明明什么都没有啊,真奇怪。
***
自从这次看见白羿后,连星茗心中便总是期盼着能再看见白羿一眼,更想探寻故友当年在大燕皇宫中究竟干了什么,最后又去了哪儿。
可时不再来。
谭招娣夜夜焚香,都未能请来白羿。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便到了第二年。这一年间谭招娣与淑妃的争斗日益见凶,双方都愈加肆无忌惮,几次都闹到了皇后跟前。到后来皇后直接称病不见,她们便又闹到了太后宫前、乃至圣上的眼皮子底下,说来也奇怪,按理来说以淑妃的家世背景以及才智,不至于处处都被谭招娣这等跋扈耿直之人强压一头,可谭招娣就是犹有神助,太后和圣上次次都偏帮偏信于她。
“她已经接近死期了。”
连星茗看着也觉奇怪,他分明记得进入障妖幻境前看见的那一幕幕——
树上悬吊的干枯草人、野草丛生的破落宫院,以及屋内吊死的女尸。
明明现在谭招娣如日中天、盛宠不衰,会是什么缘由让她最终主动选择了死亡呢?
这日。
例行前往宁安宫向皇后请安后,何宝林破天荒叫住了谭招娣,规规矩矩行礼垂首,开口便是:“今日冒犯,是有话想和姐姐说。”
“……”
谭招娣看着这个许久都没有机会近距离直面的女人。诞子之后,何宝林的模样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她以前时常听人家说,说女子诞子之后,要么身材产生变化,要么就是心性大改,眉目之间总是带着些母性的
。
可她看不出来何宝林有任何母性,好似心里从未牵挂过自己的亲生孩子,孩子扔给皇后教养,便扔给皇后,她也从未过问过一句。
“若是为了淑妃之事来求情,亦或是求助,那你便回吧。”谭招娣言语故作冷寒。
猜都能猜到何宝林想干嘛。
前些阵子谭招娣闲这后宫太安生,再一次没事找事讹了淑妃一笔,诬陷淑妃克扣新进秀女的日常用度。本只是一件小事,谁知圣上居然大发雷霆,直接摘了淑妃的牌子,命其禁闭,无召不得出殿,这几乎就等同于被打入冷宫了。
奇异的是,淑妃半点儿也不为自己求情,皇后与太后也语焉不详,生怕掺合到其中。
谭招娣看不透其中奥妙,但她反正知道,只要淑妃倒霉,她就高兴。
这就够了。
这些想法只是在脑中一晃而过,何宝林道:“我并非为此事而来。”
谭招娣问:“那你所为何事。”
何宝林语气平静道:“还请姐姐代写书信一封,递予镇北大将军。”
谭招娣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说:“你要我帮你传话给我爹?”
何宝林:“是。”
“……传什么话。”
“姐姐只需在信中写一句话即可,狡兔死,走狗烹。”
谭招娣想都不想,冷哼说:“我不写。”
何宝林一顿,一直以来古井无波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猛的抬起头,僵硬咬了咬下唇,竟直接跪地叩首道:“还请姐姐通融!”
谭招娣眯眸道:“你这是忘记了你对我做过什么?”
何宝林垂首说:“两年前落水一事全为陷害,姐姐若心中有怨,我现下便立即去禀告陛下个中缘由。”
谭招娣:“你倒是能屈能伸。”
何宝林没说话,又是一叩首,说:“还请姐姐通融!”她脸色微白左右看,见四下无人,压低音量道:“姐姐与淑妃母族皆为武将世家,从前分庭抗礼,如今陛下借着姐姐之手除去淑妃,又以此事寻前朝麻烦。若哪日淑妃母族倒了,那么接下来首当其冲的,便要轮到你的父兄了。”
这番话已经说的很明确,谭招娣又不是傻子,她从前只是不想,现下一想也发觉了其中利害关系。但她还是摇头说:“我不写。”
何宝林保持行礼姿势,双手交握时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咬牙道:“为何?!”
谭招娣禁不住抬眉笑:“真是千年铁树开花,头一遭哇。竟让我看见了宝林妹妹发怒的模样,可真是我见犹怜,好看得紧呀。”
何宝林深吸一口气,平定情绪说:“若姐姐依旧记恨两年前被诬陷推我入水那事,觉得如今昭雪已难平旧恨,那姐姐说个能平怨的办法,只要我能办得到,我便一定……”
她话未说完,谭招娣就打断道:“愚蠢。”
何宝林抬头。
谭招娣说:“你既已知晓陛下有心整治淑妃母族,那你便也应该知
晓,今日不是我找淑妃麻烦,明日也会有李招娣、王招娣、吴招娣。我写信告知父亲又有何用?我爹远在大西北,他难道还能杀过来救陛下想除去的人?今日淑妃母族倒了,没准过两个月,就是我母族遭难。但若今日我父亲从中斡旋,那今日我母族便要同淑妃她一起倒!我知晓你们家和淑妃家的关系盘根错节,早已经如同连体,轻易割舍不掉。但你有这个闲工夫来我
这里病急乱投医,倒不如早早想好出路,想想该如何同母族撇清干系罢!”
顿了顿,她继续道:“这样你家遭难时,你或可因诞下皇嗣有功,幸免于难。”
何宝林用一种很难以理解的眼神看着谭招娣,像是在看一个怪人,喃喃说:“你在说什么,我怎可能背弃我的家族。”
谭招娣蹲下,抬手用手背轻轻抚过何宝林的脸颊,拍了拍,笑容满是恶意:
“你家会遭难已成既定事实,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现在谁都救不了你,但我可以给你出个能活下去的主意,陛下如今正缺一个能治罪淑妃母族的理由——前朝六品官员嫡女大义灭亲,以文官武将勾结谋反书信为证,血书举劾。”
“你觉得这听起来怎么样?”
这是在教何宝林假造书信举报自己家族和淑妃家族谋反了,正中皇帝下怀。
到时候她不仅无罪,反倒有功。
谭招娣幻想过何宝林听完这话有何反应,有可能会心动,也有可能会勃然大怒,但后者只是静悄悄看着谭招娣的手。
谭招娣前些日子涂了红蔻丹,指甲鲜红,一如两年前的何宝林。而今何宝林手上素洁,她反倒像长了一双刚从血水里捞出来的手。
她心里顿时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丑陋面暴露在阳光之下般,立即将手缩回袖中。
“谭才人。”何宝林这次没有叫姐姐了,起身抚开裙摆褶皱,说:“你是一个可怜人。”
谭招娣面色微僵,站起身怒极反笑。
“你说什么?!”
何宝林直视着她,说:“这后宫中的每一个女人,位及高处时会带给家族荣耀与利益,颠倒落魄时便会立即与家族割席,一如淑妃娘娘此时。我们都有使命在身,所以无论辉煌与衰败,我们都适合活在深宫,甘之如饴。而你,你不一样,你既无心为家族谋势,那么你往后余生所做的一切,争宠、陷害、生皇嗣,哪怕有朝一日你坐到了皇后、太后之位……都将毫无意义。”
“……”
谭招娣回寝殿后,把入眼所及能看见的一切全都砸了个稀巴烂。
“我难道就不能是为自己谋势吗?!”
她破口大骂。
宫女吓得跪成一片,连声“是”都不敢应。
谭招娣之所以这么生气,是因为何宝林说得正中她的软肋——她所做的这一切的确都毫无意义,别的女子还可以说是为家族而争宠,她呢?她是为了什么?
她原本就是不想进宫的!
让她感觉更心生怨恨的,是她居然又一次被何宝林看
穿。
任何人看穿她都可以,唯独、唯独何宝林不行!
她现在明明盛势空前,偏偏在何宝林的眼中,却是一个可怜人?
“才人娘娘,今夜是否要燃香?”宫女们左右推诿,最后推出个年龄小没资历的女娃娃出来触霉头,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问。
谭招娣:“燃。”
她让所有宫女全部滚出去,自顾自取了张宣纸,坐在书案前面目狰狞埋头写。
到子时,她都没写完。
不知道何时起,屋内早已经一片昏暗,朦朦胧胧的月光照进来,在书案上撒下一片微末荧光。一道影子覆了上来,谭招娣眉头紧皱沉浸在书信中,竟未察觉身后有人。
直到身后那人出声。
“狡兔死,走狗——”
谭招娣浑身一震,回头看见白羿铠甲时,才舒了口气。白羿俊俏的面庞隐匿在铠甲头盔中,只露出一个尖尖的、青/白的下颚,“狡兔死,走狗烹。六个字,你写了一个时辰?”
谭招娣将纸张揉作一团,扔到地上。
地上早已经是一团团被弃用的纸张,每一张上都歪歪扭扭写着相同的字。她想写下这六个字递予远在大西北的父亲,可提笔时,掌心却好像不受自己的控制,抖到完全无法运笔。
“你心不甘情不愿,自然无法写下。”白羿声音淡淡:“你想提醒家族前朝的利害关系,却更想看他们自食恶果。你想让父亲搭把手保下何宝林的家族,却更想看见家族覆灭之后的何宝林,届时又该如何自处。心神不宁,字如其人。”
谭招娣被说中心思,愤懑道:“何宝林为了家族背刺我,我便也想摧毁她真正看重的东西。我——我不过是以牙还牙,我有错吗?我错在何处!”
话音落下,丝丝缕缕的障气从她的裙摆处泄下,又沿着地面缓慢爬行,攀附到她身后的铠甲之上,让铠甲里的青年身形更加凝实。
咔咔——
咔咔——
甲胄连接处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声音,白羿扬起脖颈喉结上下一动,似乎十分餍足。
“你没错。”
白羿弯唇说:“以牙还牙,何错之有。”
……
……
算算时间,今夜就是谭招娣的死期。
同样也是白羿手持长剑,犹如战神降世,捣毁大燕陵墓那日。
今夜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连星茗百思不得其解,眼看着子时将过,门外猝不及防响起了“砰砰砰”的急促敲门声,宫女声音传进来:“娘娘,出事了!”
“怎么了?”
宫女语气紧张道:“淑妃娘娘自缢了。”
“……你说什么?!”谭招娣面色骤变站起身,快步来到门边,将门打开一条缝隙说:“怎么回事?”
宫女脸色泛白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奴婢不知,只是听说淑妃娘娘晌午过后在殿内自缢。她父亲夜半闻召入宫,来的路上就褪去了朝服与官帽,请求陛下允他因丧女之痛心力交瘁,就此告老还乡、解甲归田。陛下应允。”
谭招娣停顿好几秒,才说:“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宫女继续:“娘娘,还有一事。”
“何事?”
“陛下将何宝林下狱了!半个时辰前淑妃的父亲刚离开乾清宫,陛下就下令将何宝林与其一众宫人全部缉拿起来。听说是刑部抓的人,刑部尚书大人亲自拿人,那场面,真是好吓人!”
“……?”
谭招娣已经有点跟不上时局变化,太阳穴一阵一阵钻痛。她回头向后看了一眼,见到那身熟悉的黑金铠甲,心中这才重新有了安全感。
她问:“何宝林这是又闹哪一出?”
在她询问时,连星茗也心存莫名——淑妃自缢为保家族,这一点不难看出。其父趁机自请告老还乡,官肯定是做不成了,但好歹一大家族的几百口人命还留着。
可何宝林又是怎么掺合进来的?
刑部抓人,这可就不是区区一桩小事了。
门外的宫女脸色更白,将声音压得极低,小声说:“奴婢方才只是听了一耳朵,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听见有人说……有人说……”
谭招娣不耐烦:“磨磨蹭蹭干什么,有什么不敢说的!快说!”
宫女提起一口气,用气音道:“有人说,何宝林通敌叛国,犯下的是谋反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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