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连星茗听见自己的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傅寄秋偏着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也不知道是怎么分辨出来的,直勾勾盯着他的瞳孔,似乎是在观察他脸上的表情。
几秒后,难掩失望地笑了一声,“我让你骗我时,你倒是听话。”
连星茗:“……”
傅寄秋叹气:“没事,我也骗你了。”
连星茗愣住,眨了眨眼,“?”
傅寄秋直起身子,单臂从后方绕到他的腰前,搂着他低声道:“死不了。”
话音落下,两人身前有“噗呲”一声闷响,障气化为的凶恶长/枪凌空坠地,接触地面的那一瞬分崩离析,再不成形。
嗒嗒——
铠甲声起,白羿惊吓又踉跄地退后了半步,神情空白地看着傅寄秋,喃喃出声:“……少仙长?”
白羿一寸一寸将目光转向傅寄秋身前的陌生面孔青年,苍白的嘴唇无力动了动,
“二……二殿……”
……
……
似乎沉睡了很长的时间,破碎的灵魂经历了一段极其混沌的岁月。
这是很好、很长的一生,这是无愧于天地、披荆斩棘的尽兴一生。白羿最后的记忆,是敌方将领承诺,与他做一个交易。
连云城防守已破。
大军压境,颓势难改。
只要白羿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漠北将领答应放过满城的百姓,不烧杀抢夺,不奸/淫掳掠。在手下士兵们一声声的声嘶力竭劝阻中,白羿放下了武器,被斩杀于马蹄之下,断首滚落于泥泞之中。待灵魂飘上虚无之际,他看见漠北的将士们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攻开了城门。他看见女人们为了保护孩子、保护家中的老人,抄起入眼所见的任何硬器去抵抗,却仍旧被残暴撕开了裙摆。他看见男人们被拎着头发硬生生甩出屋舍,悲痛啼哭着呐喊。他还看见不足人膝盖高的稚嫩孩童死死捂着嘴巴浑身颤抖缩在桌椅床铺之下,士兵杀光大人后大摇大摆转身出门,孩子本以为劫后余生,怎知士兵去而复返扶着床边压下身形,冲床底露出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小崽种,你真以为我走了?”
白羿原本应该要去投胎的。
他原本应该要投胎。
可在混沌的岁月之中,他时常又想起孩子们躲在床底下时,那些乌黑的眼珠子里面都是恐惧、愤恨……以为自己能够幸存时会松下一口气,携着满腔恨意畅想来日方长,发现士兵去而复返时的绝望,以及被拎出来堆在一个小角落杀害时,孩子们父母的崩溃咒骂与怨怼。
白羿投不了胎,他弥生了心结。
这是糟糕透顶的一生,这是有愧于人民、无颜面对百姓的一生。
他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再度清醒过来,是被一声熟悉至极的喝骂声唤醒——
你是想被抄家流放了吗?!
年幼时时常听见二殿下
提起这句话,从敌对时的口不择言,到相熟后的戏言,再到死别时的短短几纸宽慰。这几乎成为了他和二殿下彼此心知肚明的一句话,没有任何外人知晓。
他认出了傅寄秋,蓬莱仙岛的少仙长。可是此时挡在傅寄秋身前的那个青年……
白羿看着与记忆中全然不同的陌生脸庞,有些迟疑:“二……二殿……”
连星茗看着他,松了一口气,几不可闻点了下头。
是二殿下……
是二殿下!
白羿瞳孔微缩。
发生什么了?
这里又是哪儿?
他转眼看向四周,此时他们三人被困在一个古朴法阵当中,阵外百米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天将明,人们的脸庞被映照在朦胧的光线当中,面上浮满了彷徨与惊诧。在人声鼎沸之后,是高达五米的青铜色宏伟城门,厚重城门半开半合,至高点笔走龙蛇三个苍劲大字——
连云城。
这里依然是连云城,是他战时节节败退最后一次失守的无力回天、是满城百姓被漠北大军屠戮的腥血地狱,是被子民的鲜血与失望淹没的战旗,更是他生前身后都无颜面对的“江东”。
白羿像是触及了什么可怕的怪物,只是看了那城门一眼,就颤抖着迅速将视线移开。
“你们怎么会来战场上?”白羿下意识去找长/枪,可是地面上没有熟知的鲜血与泥泞,也没有尸山尸海,能看见的只有光洁干净的官道,像他梦里曾无数次幻想的另一个世界。他神情迷茫走近傅寄秋,伸手将其扶起,气急时语气十分严肃,“仙人不得参战,快离开!”
傅寄秋看他一眼,伸手抹掉唇边的鲜血,声音低低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佛狸兵败将亡,你死在了当年的最后一场战役。”
白羿愣住,表情空白。
又看向连星茗。
“什么意思?”
连星茗眼眶通红,冷冷将唇角挑起,咬着牙低声道:“漠北修士秘密参战,我当时气不过,他们的皇宫被……被我屠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大燕胜了,我们和漠北都败了。”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听得懂,但连起来,又是那么的让人难以理解。白羿摇了摇头,结结巴
巴说:“什么意思!我听不懂,我听不明白。我们现在已经签了战败协议吗?谁去签的,你吗?还是你皇姐?我们割让了哪些城?你皇姐要去和亲吗?她……你……我们赔了大燕什么?”
连星茗嘴唇动了动,心里一阵一阵难言酸涩往上涌,偏头避开了白羿焦切的眼神。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佛狸了。”
白羿闻言,向后踉跄了一步。
低头看地面。
很干净。
没有血,没有尸体,没有残缺的刀剑,只有零星分布的鹅卵石,漂漂亮亮地点缀在进城的道路上。天色太黑,满城熄灯,他看不清周围百姓脸上的表情,“兵败将亡,我已经死了?”
连星茗闭了下眼
睛,无声点头。
白羿有好多问题想问。
他想问自己为什么死而复生了。
二殿下为什么换了一副样貌,他还想问连玥现在怎么样了。但他不敢问,佛狸国灭,皇子与公主的下场会怎样,他想都不敢想。
在他们对话的时候,傅寄秋蹲下抚摸地面上的黑纹沟壑,起身执剑道:“是制敌阵,将敌人困在阵法当中,制止其逃脱,直到敌人力竭而亡。()”
白羿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泰山崩于顶那也要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掉。
想把人困死,真是好歹毒的阵法。?()?[()”沉吟片刻,白羿面向连星茗道:“你又得罪谁了?杀人爹妈啦他要这么搞你。”
“想把人困死算什么歹毒,你这是少见多怪。”连星茗与故友重逢,本有一箩筐子的衷肠想诉,结果走来居然就习惯性开始对呛。
太怀念这些感觉了。
他心里头高兴,想起了什么又面色微变,小声道:“宿南烛。”
白羿迷惑道:“谁啊?”
连星茗莫名感觉心虚,偷瞄傅寄秋一眼,后者垂着眼睫盯着地面上的黑纹,似乎没有在听他们说话。连星茗便身形歪向白羿,拿手虚虚遮掩着嘴,更小声:“在你之后认识的一个人,确实得罪过,我当时把他骗得团团转。”
白羿道:“你讲话这么小声干什么。”
连星茗:“……”
白羿又问:“你骗他钱了?”
连星茗:“……不是。”
白羿前倾半寸,低声吃瓜,“不是钱的话他这么搞你?总不能是骗了他感情吧。”
“……”连星茗一脸尴尬。
白羿震惊:“你真骗他感情了?!可以啊你,真牛逼,修个仙开始玩花的。”说着他也瞧了一眼傅寄秋,在他的印象里,连星茗暗恋傅寄秋,如今怎么又和其他人扯上关系了。
他冲傅寄秋端正挺拔的背影努了努嘴巴,能感觉出来他已经在尽力压低声音了,但这么近的距离,压不压低在修仙者耳朵里几乎没什么区别,“那少仙长怎么办。”白羿悄声道:“你不是喜欢少仙长嘛,你喜欢少仙长还和别人有感情纠葛,这样不好,真的不好。顺便一提,我觉得你现在这张脸没有你本来的脸好看,是易容了吗?赶紧弄掉,看着太不顺眼了。”
“……”连星茗此时是真想把白羿的嘴巴堵上,头痛道:“我好像更喜欢你刚才拿着长/枪打我和师兄的模样。”
白羿:“?”
连星茗解释道:“我觉得宿南烛应该没有认出我,毕竟我现在和之前长得不一样,一般人很难想到是同一个人。这次他好像是冲着你来的,不然没法解释他为什么要拿鲜血引你入阵。”
白羿摇头道:“我都不认识他。你别把锅往我头上甩,肯定不是因为我。顶多是想利用我把谁给引诱出来。”
连星茗道:“他没认出我,好端端地引诱我出来做什么。”
白羿:“不是你又不是我,那他还能针对谁?”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同时将视线投向傅寄秋。
傅寄秋回眸,轻挑了下眉头。
白羿立即道:“没事没事,我们不是在内涵你。我们在说怎么出这个困阵。真的出不去?”
傅寄秋:“有办法。”
“什么办法?”
“有人能在外面杀死布阵人。”傅寄秋耳廓微动,偏眸看向黑暗深处,“或者引布阵人本人入阵。”
那儿有脚步声传来,步子不急不缓。
连星茗再一次被拦在傅寄秋身后,只不过这次和之前有不一样,呆在他身边的还多了一个白羿。白羿单边手肘搭在他的头上,另一只手横在眉毛边,一边张望一边怀疑道:“这个叫宿南烛的,你确定他没有认出来你吗?”
连星茗还未来得及回话,前方终于有人从黑暗中走出,
来人一身青衫,俊俏面容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红,上挑的眼睛谨慎眯起。视线在白羿的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直接忽视略过了中间的连星茗,停在了傅寄秋的脸上,有那么点儿情敌见面严阵以待、剑拔弩张的意思在里头。
白羿“嚯”了一声,低声道:“我突然开始对你们三个之间发生了什么感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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