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明媚的阳光下,采女变成了一具冰冷苍白的尸体。

游舫靠岸,意气风发的帝王大笑着抱走了秦妃,一眼不曾回头看。

训练有素的宫人悄无声息上前处理尸身。裹好,扛走。全程沉默不语,目光没有任何交流,手法熟练利落。

“小太监”惨白着脸,瘦弱的身体痉挛般颤抖。

他的面孔灰败无神。

他木然注视着这一切,像一具行尸走肉。

他看着像是马上就要死掉了。

但是云昭知道,不久以后,自己会在宫宴上邂逅这个人。

她见到晏南天时,他已经变得稳重、内敛而温和,像个小大人一样,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一本正经地回答旁人的问话。

仿佛他的生命中根本不曾有过这么一段无声而惨烈的遭遇。

后来提及“病逝”的生母,他只是轻摇着头,低低说一句:“没怎么见过生母,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他生母的死与秦妃有关,这事儿还是云昭自己打听出来的——当然,透露消息的那位宫妃也没安好心,只不过是想借刀杀人。

但没关系,云昭乐意做刀,乐意给晏南天报仇。

斗死秦妃后,晏南天并没表现得多么欣喜,完全不像大仇得报的样子。

云昭一直都以为他和生母没什么感情。

直到今日。

“晏南天,他可真是个人物啊。”云昭感慨不已,“我嚣张跋扈的样子像极了他的杀母仇人,他居然也能忍我,还能那么真心实意地冲我笑。”

那天她当着晏南天的面把温暖暖的脑袋摁进水里,这场景他该多么熟悉。

可他只弯着眉眼,笑得云淡风轻。

他还不疾不徐地教她,自己扇自己耳光与被别人扇耳光,都有哪里不一样。

云昭心情复杂。

‘晏哥哥,你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呢?’

*

云昭终于知道晏南天为什么总是那么正经了。

这些年,她和他有许多机会单独相处。

情投意合、孤男寡女,云昭并不抗拒亲近,他却一直守礼到不行,连亲吻都不曾有。

原来不是因为君子端方,而是因为他有心病。

在他生母痛苦地窒息身亡时,皇帝与秦妃就在不远处又啃又搂,整个游舫上都是奇奇怪怪的声音和味道。

云昭看得清楚着呢,那两个人虽然没脱衣裳,但是衣摆下面那堆暗潮汹涌的小动作却比脱了衣裳还过火。

玩得贼花。

晏南天他能不恶心?

他恐怕一辈子都挣不脱那些阴影。

半晌,云昭怔忡道:“这个婚,更是非退不可了。”

魔神:“怎么说。”

云昭理所当然:“我又不是圣人,我有七情六欲的啊!总不能年纪轻轻就守活寡?”

他:“……”

这思路(),一般人还真跟不上。

*

大年祭将近。

这桩婚事是成是悔?()?[(),都只能留到年后再议。

云昭待在府山,过了好些天热闹安生的日子。

云满霜回到京都之后,大大小小的世家官宦都陆续携家眷登门拜访。

湘阳秀最爱交(炫)际(富),整天大摆流水宴席,跟个穿花蝴蝶似的,里里外外忙活到不行。

云昭懒得应酬,没事就蹲在秋千上,听陈平安讲故事。

她院子里的山石是真山石,曲水河也是条真河。遇风云化出龙身,盘在河道,张着大嘴巴吃她的金锦鲤。

听说外头找龙都找疯了。

陈平安嘀嘀咕咕:“听闻只要提供龙的线索,就有黄金百两!”

云昭一阵无语,抬手指了指被遇风云一口闷掉的那群黄金鲤:“喏,就这群鱼,一只都不止百两黄金。”

陈平安:“?!!”

陈平安暴跳如雷:“死龙你给我吐出来!”

他飞身骑上龙脑袋,双手双脚勒着龙脖子,逼他往外吐鱼。

遇风云给他勒得直翻白眼。

“噗”,一百两。“噗”,又一百两。

云昭笑得从秋千上一头栽下去。

*

小年那一天,晏南天亲自登门送上节礼,与“准岳父准岳母”简单寒暄了几句。

他离开之后,湘阳秀的眉头就再没松开。

“倘若不是这层关系,”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我,是要向他行大礼的。”

云满霜肃容颔首。

他领的是“王”衔,对储君需行君臣之礼。

这些年晏南天执的是晚辈礼,双方算是平礼。你揖我来,我揖你。

悔婚之后可就不一样了。

湘阳秀越想越气:“我们昭昭退了婚,今后遇着那贱婢,还得给她行礼不成?”

云满霜沉默许久,低叹:“依着礼法,是这样。”

湘阳秀气到哈哈大笑。

她不禁想起这些日子里,各家夫人小姐有意无意在她面前流露出的艳羡之意。

——“往后见着小云昭,这把老骨头还得向她弯腰哟,湘阳夫人你可得跟那小魔星说一说,且饶老身一二罢,无事千

万莫到我们孔府边上转悠!”

——“说出来不怕湘阳夫人你笑话,这儿这么多人,有谁敢扪心道一句不羡慕你家云昭?脸上笑着,心下酸都酸死!”

——“翻遍整个大继,再寻不出第二个您女婿这般如玉的公子了。”

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湘阳夫人脸上端着高深莫测的微笑,袖子里的帕子却不知道拧烂了多少条。

想到这么好一桩婚事就要鸡飞蛋打,换谁都闹心。

今日因为年节,晏南天郑重上门拜访,一举一动无不遵守王朝旧礼。

整套流程做下来,湘阳夫人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一旦悔了婚

() ,日后再见,便都是这样的礼制了。

往后遇到贱婢也不能唤贱婢,得喊侧妃。

这叫什么事儿——怄都能怄死个人!

湘阳夫人越想越气。

无能狂怒之下,只能拿云满霜当出气筒,又掐又拧,两条袖子底下没给他留半块好肉。

她怒斥:“没用的东西!都怨你!()”

云满霜只低着头,讷讷称是。

她用帕子掩着脸哭:日后无论与哪家结亲,都要平白低人一等!小夫妻见着那对狗男女还得低头行礼!我们昭昭要委屈死了!?()”

云满霜沉沉叹息。

若不想低人一等,倒也很简单——嫁给晏南天做正妃。

好好的一段姻缘,怎么就成了这样!

“阿爹阿娘!”云昭蹦入暖阁。

湘阳夫人赶紧揩掉泪水,笑吟吟转头:“给你炖好了金丝燕脂,快趁热。”

云昭:“……”

她娘见着她,三句不离吃。

云昭笑问:“听说那些夫人小姐们把晏南天一顿夸?”

湘阳夫人叹气:“可不是?”

云昭乐了:“阿娘,你觉得自己人缘怎么样?”

不等湘阳夫人自夸,云昭笑呵呵挽住了她的胳膊。

“你想啊,那些人平日背地里都说你坏话,如今跑出来这么一个私生女,还被陛下指给晏南天做侧妃……”云昭故意停顿了一会儿,“居然都没人阴阳怪气儿?”

湘阳夫人反应倒也快,恍然道:“有人事先交待过。”

云昭大幅度点头:“没——错!狗男人,背后使阴招!”

云满霜叹了口气。

他倒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倘若晏南天连这点控场能力都没有,还能让人膈应到湘阳夫人面前,那这么多年储君也白做了。

只是母女二人都在骂,他犹豫半晌,也只能憋出一句:“狗东西!”

湘阳夫人冷笑:“办完大年祭就退婚!听见没有云满霜!”

云昭狐假虎威:“听见没有云满霜!”

“听见啦。”

*

晃眼就到了大年祭。

这一日最是热闹红火不过了,京都百姓都穿上了新衣,横平竖直的坊道间悬满了红绸,灯笼一串一串挂得绵密。

天没亮,皇帝便率储君与百官登上通天塔,祭天地,拜社稷。

塔下挤满了祈福的人潮。

皇城更是张灯结彩,从早晨起便焰火不断。

云府也热闹得很,十服之外的亲戚都上门来拜年,湘阳秀带着一众旁支妯娌到院前招待,陀螺似的忙活了大半天,总算是将来客尽数打发。

接近傍晚时分,有诰命的夫人们纷纷盛装打扮,入皇城,赴夜宴。

云昭自然也逃不掉。

湘阳秀给她选了件金丝雀翎千叠牡丹大褶裙。

云昭生得极其明艳照人,再华丽的衣裳上了身,也

() 就是略微衬一衬她那份国色天香。

湘阳秀越看越满意。

“呵,好叫那贱婢知晓,便是使尽手段,不过也就是个婢妾罢了!哪一点能比得我们昭昭!”

她生的女儿,自然要把严娇生的女儿比到沟里才行。

*

车马驶入宫城。

过了朱雀门,便只能下车步行。

越往深处走,越觉得宫墙高阔,庄重威严,仿佛竟像是深黑的、择人而噬的巨兽。

人在其中,渐渐便有了身如浮萍的错觉。

旁人都屏息凝神,沉默行走,只有云昭依旧没心没肺,她一路东张西望,就像在记路似的——旁人的禁忌,在她身上便是百无禁忌。

入了太极宫,众人依次入席。

金琴玉罄声响起,鼓乐大气吉庆。

皇帝高坐上首,隔着玉阶与金帘,几乎看不清脸。

帝王只简单走了个流程,饮了些淡酒,象征性地用了些谷黍,便又率着文武百官、百家大儒去往太上殿参拜祭神,求太上卜一个风调雨顺卦。

太上毕竟算是半个阴神,拜太上要在夜晚。

皇帝带人走了,只留下一众亲眷继续玩乐畅饮——有那些老头子在,谁也放不开。

宫人鱼贯入内,将无人的席位撤去,重新调整位次排布,然后端上真正的美酒与珍馔。

金帘垂落,掩去銮座玉阶。

众人轻吐一口气,只觉那股森严等级感消散了不少。

晏南天留下陪席,落坐首位。

他偏头,笑笑地

望向云昭,手指轻缓地点了下身侧那张矮案,示意她去他身边。

这两张席位独立于众席,视野可观全局,属于上位者。

云昭只作看不见,依旧坐在湘阳夫人身旁。

她生得招摇,穿得又醒目,像朵金红娇艳的绝色牡丹,开在哪里,哪里便是视线焦点。

众人都不自觉地看她。

与她一比,便是这光华璀璨的殿堂也显得寡淡。

晏南天也在看她。

他依旧是那副温润若玉、很有风仪的样子,温声向众人请了几轮酒,举止硬是挑不出一丝错处。

云昭不去他身边,他也不勉强,只将席上照顾得面面俱到。

饮了几轮酒,众人渐渐越放越开,言谈之间少了顾忌——晏南天就是有这种本事,他总是可以无形地牵引、操纵旁人的情绪动作。

旁人开始欢畅痛饮时,他便袖了手,垂着眸,淡淡地笑。

又有人开始搬出那些话来。

“云大姑娘跟殿下可真是天生一对璧人,”说话的是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她饮了些酒,面色酡红,双眼晶亮,“这儿又没外人,云大姑娘还害什么羞呀,赶紧坐到殿下身旁去吧!”

云昭面无表情:“你跟我什么时候成了自己人?我家是有哪位叔伯要续弦吗?”

当年冤枉湘阳秀气死婆婆的就有这一位。

云昭可会记仇了。

湘阳秀:“噗哧。”

美妇人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用香帕扇着脖子,转到一旁翻白眼。

云昭:“啧。”

战斗力约等于无。

晏南天很好地掩着笑意,云昭却知道他在偷笑。

又有一位夫人端起酒来:“预祝储君殿下与储妃大婚顺遂,如意吉祥!”

云昭把酒杯放矮案一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众人都望着她。

云昭根本无所谓,她自小就被人盯惯了。爱看看。

晏南天温声开口:“我代阿昭饮。”

他以袖掩杯,缓缓饮尽两杯酒。

“云大姑娘,”先前说话那位美妇人看不过眼,“你不会真因为陛下赐封侧妃的事情闹别扭吧?长者赐,不敢辞,你难道要撺唆殿下抗旨不成?”

晏南天长眉微蹙。

云昭笑着,歪过肩膀撞湘阳秀:“阿娘,我就说这是鸿门宴!”

湘阳秀冷笑一声,美目瞥向那妇人:“谢云娘,听说你公公与你夫君共享美妾来着?我当你那么大方,原是长者赐,不敢辞呀!”

谢云娘急怒:“你!”

晏南天轻轻放下酒杯。

场间立时静了下来。

他却只面向西席,笑笑地问候了方家那位老太君。

少时,众人重新又放开了些。

这回没人再触湘阳秀和云昭这两个炮仗的霉头了。

酒过三巡,忽见宫女太监引着一名弱质纤纤的女子走了进来。

温暖暖。

湘阳秀当即要炸,云昭及时摁住了她。

她冷眼看着,见宫人径直把温暖暖领往晏南天那里。

温暖暖神情有些瑟缩,怯怯道:“是、是陛下让我过来……”

晏南天笑容淡了几分,微微偏身,目光越过挡路的温暖暖,落向云昭。

他用眼神点了点自己身边的矮案,声线静淡,没看温暖暖,却在对温暖暖说话:“这里似乎没有你的位置啊。”

他只望着云昭。

当着百官家眷的面,他丝毫不给温暖暖脸。

有人用筷尾戳了下云昭的背。

坐云昭身后的是她经年死敌,老狐狸方渐遗的大孙女,方香君。

方香君低声提醒:“还不赶紧坐你的位置去!”

云昭没回头,惊奇道:“你管得着?”

“我是管不着!”方香君恨声咬牙,“而且我看见你这副孔雀开屏的德性就心烦!但是我更见不得那矫揉造作的东西!你要敢把首席让给她坐,害我屈居其下,我这辈子都恨死你!”

云昭:“说得好像你本来没恨死我似的。”

她嗤地一笑,移走视线,不看晏南天。

有本事他就抬举她啊,把那个咬嘴唇搓衣角眼神乱闪的结巴抬上首席,看是谁丢人。

寂静片刻。

晏南天轻轻挥了下手。()

身旁宫人将温暖暖领到一旁,在殿柱边上给她添了张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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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昭。”晏南天懒声道,“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人的位子。你不过来,也会给你留着。”

场中轻哗。

云昭听到些低低的议论。

嘤嘤嗡嗡的,大约便是夸赞晏南天,以及骂她不识好歹、作、拿乔。

湘阳夫人从不受鸟气,她哼笑道:“我们家昭昭锦绣金玉地养大,什么好的没见过?眼皮子可没那么浅!旁人趋之若鹜的,咱可未必看得上眼!”

这话说得嚣张,却也是大实话。

场间一片低嗡声,倒也无人反驳。

“是!”忽地,一声绷着嗓子的涩声传出,“你是大富大贵,可、可你就能不把别人当人么!”

温暖暖又一次挺身而出。

她总会在适当的时候不畏权贵,仗义执言。

只见温暖暖红着眼眶,攥着衣角,愤怒地冲着湘阳夫人大叫大喊:“你有钱有势,便可以、可以随随便便侮辱人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在暗讽、轻贱我阿娘!”

“哈,”湘阳秀杀心炽盛,“还敢提那个贱婢!当年她那条狗命还是我救的,竟敢背叛我!”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我阿娘!”温暖暖梗起脖子,“是,你是救了我阿娘一命,可是救了她的命,就可以肆意对待她吗!你总是把不穿的、吃剩的扔给我阿娘,你还想把她嫁给一个下人,你问过她愿不愿意吗?是你先对不起她!”

湘阳夫人气笑:“路旁多少饿死骨,我救她性命,给她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我还好心给她选了个俊秀能干的管事……我对不起她严娇?”

温暖暖凄声道:“你问过她究竟需要什么吗?你以为穷人就没有尊严,没有风骨,只会像狗一样喜欢肉骨头吗?你践踏的是她的尊严!伤害的是她的自尊!你都没把人当人看,还、还指望别人把心都掏给你?”

湘阳夫人气死了。

这种白眼狼……这种白眼狼!

云昭摁住自家老娘想拔刀的手,噗地笑出声。

从低笑变成大笑,笑到前仰后合地拍桌。

“这么有风骨,就别给人当狗啊!”云昭猖狂道,“明知我娘喂她狗食,给她穿狗衣,怎么还要巴巴赖着吃,赖着喝,赖着穿,一赖就赖好多年?怎么,难道我娘还给她脖子上拴了条狗链子,她想走也走不掉?不必说那些废话,你就告诉我,狗链子拴了吗?”

在场众人多少都有点宅斗技能在身上,哪有什么看不明白。

虽然平日与湘阳秀不对付,但湘阳秀不恶心人啊。

喜欢打头阵的谢云娘先笑了一声:“真有那么自尊自爱,就别巴着人家的泼天富贵不放。”

方香君冷笑:“既要又要,牌坊成精罢了!”

另一位幽幽道:“一个婢子看不起管事的?那可不就只奔着爬主子的床?”

温暖暖急眼:“你、你、

() 你!你们!你们瞧不起人!”

晏南天轻轻摇着头,微虚双眼,只望云昭。

他的眼神十分委屈。

他问她:‘阿昭,你都看着呢,这样的烂污泥,我恶心都来不及,怎可能对她有半点私情?’

他用目光对她说:‘阿昭,我只是不得已。’

他还用眼睛说:‘我的身边,只有你一个人的位置。我从未把这烂污泥放在眼里,往后你大可以轻她贱她辱她贬她,只留条性命就行。’

他不动声色,广袖拂过身边的矮案。

阿昭,来我身边。

云昭不理他。

他微微垂睫,温声道:“诸位,过了。”

场间立刻收声,再无人敢嘴温暖暖一句。

云昭冷眼看着,想起阿娘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别忘了,他可是天家储君。”

他确实有资格抬举一个人,只要他想。

“我们阿昭,自然值得最好的。”湘阳夫人微微哽咽,掩不住心酸委屈,“这天下才俊,哪个我们阿昭配不得!”

晏南天轻笑。

他把手落在身侧的矮案上,目光意味深长。

是,他相信阿昭能找到另一个待她一心一意的年轻俊彦,可是只要她嫁给了别人,无论嫁的是谁,她都失去了本属于她的“首席”之位。

从此屈居人下,见到他,必须俯首称臣。

她那么骄傲,如何能忍?

晏南天的视线落向湘阳夫人。

‘岳母,让阿昭对这样一滩烂污泥低头,您能舍得?她那么倔强,那么要强,那会要了她的命吧?’

‘岳母,您知道我对阿昭的心。那只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侧妃罢了。您也该看清了我的态度,这种东西,难道我能放在眼里吗?’

‘岳母,您当真能忍受,这种东西,爬到阿昭的头上?’

湘阳夫人面色微白,嘴唇轻颤。

晏南天的目光,她自然看得懂。

是啊,这世上,除了皇帝之外,哪还能找得出另一个更比晏南天尊贵的男人呢?拒了他,日后少不得要低眉顺眼、忍气吞声。

再遑论,有朝一日他登上大位……

湘阳夫人心下不禁一阵悲凉。

“哈!”云昭忽然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便像一朵金红绝艳、肆意盛放的花王。

“这世间,谁也不配让我委屈求全!”她嚣张地拍桌起身,“便是仙神下凡求娶我,我还未必看得上他!”

众人:“……”

虽然说的是胡话,但不得不承认,她这份容颜气度,属实是一等一的绝。

晏南天也扶额失笑。

好好好,不愧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

看这旁若无人的猖狂,看这艳色杀人的模样。

他轻咳着举起杯,闷笑饮尽。

落杯,轻叹:“敬仙神下凡。”

众人也笑着举杯,“敬仙神下凡。”

仙神下凡啊,通天塔修了三千年,凡间也盼

望三千年啦!

殿外忽闻人声。

只见身穿白纹祭祈服,肩披黄金神绶带的顺德公公疾奔而来。

众人不禁微怔。

顺德公公随陛下与百官去了太上殿祈福求卦,这当口,怎突然急匆匆过来?

“禀——禀殿下!”

顺德公公瞳仁震颤,嗓音变了调。

“太上,卜出一卦!”

众人不禁面色微微变化。

总不能是卜了个凶……吧?

顺德公公神色恍惚,如在梦中。

当着皇帝陛下、文武百官、百家大儒的面,太上那个木头神,并未像往年那样卜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而是……

顺德公公撕心裂肺,锐声呐喊——

“太、太上……卜、卜卦……”

“红鸾星动,求娶云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