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济一堂却并不拥挤的大殿内。

原本因为‘真实膜眼’以及‘渡灾宝筏’之事,显得有些凝重的氛围,似乎一下子便轻松了许多。

人群间也不由得又多了不少窃窃私语声。

不少元婴修士回过味来,有些感慨地看向王魃。

大晋皇族秦氏论起实力虽远比不得万象宗,可毕竟也是有着数位化神坐镇的大势力。

秦登元这位皇族太上,即便是放在九洲,那也是威名赫赫。

其亲自前来为自己的曾孙女说亲,自是显而易见的重视。

一个筑基修士能傍上一个如此受重视的秦家女,不说别的,至少修行的资源算是不用愁了,哪怕一些人知道万法脉耗用资源极多,可能得秦氏支持的话,也是省了诸多的麻烦。

一想到这,虽说他们都已经是元婴修士,其中不乏元婴圆满之辈,但还是忍不住有些羡慕。

高台上,荀服君迟疑地扫了下方的王魃一眼。

心中快速思索了一番,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秦登元看了眼身旁的秦凌霄,看着她脸上终于浮起的一抹羞红,甚至难得低下了头。

心里只感叹女大不中留,曾孙女也不例外。

虽是十分不舍,但他也知道些女儿家的心思,心中暗叹了一声,脸上随即浮起了一丝笑容:

“邵道兄,咱们这也是亲上加亲了,哈哈哈哈。”

下方的修士们,见此也不由得心中一振。

有心思活跃的,更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在出现‘真实膜眼’这个节骨眼上,秦氏太上忽然亲自带着嫡系后裔说亲,其中释放的深意,显然远不止这场婚事这么简单。

他们不觉得这是个巧合,也不觉得秦氏太上真的只是为了给曾孙女找个夫婿。

这等存在,一举一动皆有深意。

根本不可能这般简单、随性。

而宗主在召开全宗大会的时候,特意当着众人的面,促成这段婚事,显然也是为了安抚众人因为‘真实膜眼’之事而出现的忐忑情绪,释放出了与秦氏深入合作的信号。

实际上,不止是下面的元婴修士这般想,便是几位出席的化神长老也都是这般看待。

是以虽然有些修士对王魃不以为然,却也乐见其成。

便如火云峰的赤烈泉,虽然面上不屑,但也并未多说什么。

殿内的气氛,也不由得越发轻松起来。

然而就在这一刻。

下方孤身立在一众元婴修士中间,犹如群狼之中的一只绵羊一般的身影,却忽然抬手行礼,不大而宁静的声音,穿透了殿内略显嘈杂的交谈声:

“弟子无意冒犯,只是弟子嫁娶之事,当由师长定夺,可家师如今不在宗内,恳请待家师回来,再行商议。”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了几分。

但随即交谈的声音却更热闹了起来。

“这小子还行啊,还知道尊师重道。”

“姚无敌这种夯货,能有这样的弟子,上一世肯定是个大德真仙……”

“但这么说还是有些不妥,这好歹也要照顾一下人家女方的面子。”

“呵,师兄一看就是不通俗务,人家小年轻这是做个姿态,你瞧瞧等宗主再说两句,他还不趁势同意?”

高台上。

邵阳子看了眼下方面色沉静行礼的王魃,随后看向一旁的秦登元。

秦登元倒是并未露出什么恼怒之色,脸上反倒是多了一丝欣赏:

“不错,能耐高低且不说,人不能忘本,这便是可取之处。”

见此,邵阳子顿时放下心来,转过头,笑呵呵对王魃道:

“无敌如今尚在西海国,一时半会回不来,不过若是知晓,想来也只会为你感到欣喜,不能因为他不在,便让你二人受相思之苦。”

然而王魃的反应,却让周围不少元婴修士微微皱眉,他迟疑了下,旋即再度躬身一礼,诚恳道:

“宗主,弟子私事,不值得令宗主烦神,扰了诸位师叔、师叔伯祖清净,还请私下再议……”

“王小子,莫非我家凌霄配不上你不成。”

无声跟着秦登元而来,只是落在了后面的真定王秦火却是不由得皱眉道。

王魃闻言,怔了一下,随即连忙道:

“不敢,弟子无才无德,有何资格……”

“有什么资格不资格的,你二人既是互相看好,咱们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如今先定下名分再说,邵宗主,您说呢?”

秦火直接打断了王魃的话,旋即笑着看向邵阳子道。

邵阳子闻言,看向了秦登元:“登元道兄的意思是……”

秦登元看了眼因为王魃连番开口而紧张得连头都不敢抬起的秦凌霄,心疼之余,却是愈显雷厉风行,当即拍板道:

“既然已经谈妥,咱们修士也不讲凡俗的规矩,那便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正好在贵宗群杰面前,给两个孩子定下名分,诸位也算是做个见证。”

邵阳子捋须笑道:

“如此也好……费殿主,婚娶仪礼,待会便由你来主持。”

不远处,费化从容站了出来,笑道:

“理应如

此。”

“我这便命人准备,羽中……”

人群中,人德殿副殿主罗羽中连忙起身离去。

邵阳子随即看向秦登元道:

“呵呵,待会登元道兄务必留下,我有要事与道兄相商……”

秦登元眼见一位化神修士亲自主持婚事,也感觉受到了重视,脸上笑容更盛,点头道:

“也是巧了,我也有事想与道兄商谈……”

两人相视而笑,虽未言明何事,却俱是明白了对方所要商议的内容。

而随着殿内地位最高两人的相谈甚欢。

化神长老们也都微微颔首。

下方人群中,气氛也不由得欢快了起来。

在这一片喧闹中。

王魃静静地立在原地,明明是这场婚事的主角之一,却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

他的目光扫过上方的邵阳子,扫过似乎说到快事,忍不住仰首大笑,雄壮有若巨人一般的秦登元,看到他身旁身材玲珑浮凸,嘴角噙笑,难得面带羞容,正抬眼小心朝他看来的秦凌霄。

这一刻,他的脑海中翻涌的,却都是步蝉和六斤的身影。

深吸一口气。

他已经尽力保留住对方的颜面,想私下处理,尽力不使得反目成仇。

他也已经一退再退。

但有些事,他不想就这么苟且。

也没得商量。

下一刻,他不大的声音在喧闹的殿内,缓缓响起:

“禀宗主,弟子已有家室,实不敢耽误秦道友,其中也或有误会。”

“嗯?”

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正在交谈着的元婴修士们,不由得纷纷吃惊地看向王魃。

邵阳子和秦登元也都错愕地转过头来。

一旁的秦凌霄一下子抬起了头,面色瞬间有些发白地看向王魃,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紧张。

秦登元双眸眯起,盯着王魃,沉声道:

“我道何事,凡夫俗子三妻四妾,尚且可以,更遑论我辈修士,何谈耽误。”

“凌霄亦不会那般蛮横,叫你休妻重娶,但凌霄乃我嫡系,自当为正室。”

“你看如何?”

听到这话,下方的人群中,有些女修顿时面色不太好看起来。

凡人受限于男女天生气力之别,故而男子地位高于女子。

但踏入修行之后,男女之差别却并没有多少。

故而各大宗门之内,即便有人这么想,却也鲜少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若非是秦登元这个化神修士说出这话,恐怕殿内立刻便有女修要跳出来了。

饶是如此,一众化神修士中,天元殿主吕庄眉亦是扫了一眼,不过她也知道轻重,并未多言,只是却也不耐看下去,索性闭上了眼睛。

一旁,邵阳子目光扫过王魃,却忽然一怔。

王魃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平静如深潭一般。

但在王魃的身上,他却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心中蓦然一凝!

隐隐意识到,自己之前怕是被误导了。

而看着王魃平静的面孔,秦凌霄也似是意识到了什么,面色顿时愈发苍白,看向王魃,微不可察地摇头,眼中竟是多了一丝哀求。

王魃看在眼里,心下微有些不忍。

可如今眼看着就要坐实这桩婚事,若是还再犹豫,他又如何对得起步蝉等待自己的日日夜夜,如何对得起这么多年一路走来两人互相扶持的艰辛?

人生除死无大事。

可换句话说,连生死都一路闯来,如今又有何惧?

迎着秦登元愈发冷冽的目光。

王魃身如青松,站得笔直。

面色从容镇定,抬手行礼,随后自顾自道:

“回秦前辈话。”

“晚辈道侣名为步蝉,与晚辈相识于微末,屈指数来,已五十载……”

秦登元眉头缓缓皱起。

四周修士们或是冷眼,或是疑惑地看向王魃,有些不明白王魃想要说什么。

秦凌霄却不由得捏紧了玉指。

然而王魃的声音,却仍旧在殿内回响:

“……昔日晚辈靠豢养灵鸡,勉强于魔修宗门内苟延残喘,于斯时与晚辈道侣互相结识。”

“自此相依为命。”

“晚辈在外周旋奔波,晚辈道侣便躬耕灵田,互为支撑,灵鸡富余之时,我以兜售灵鸡养活彼此,彼时灵鸡滞销,也是晚辈的道侣靠这几亩灵田,养活了晚辈……”

殿内修士,一些人的面色微微有了变化。

秦登元面沉如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凌霄却不由得怔立在原地,看着下方孤身立在人群中间处的王魃。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王魃的过往。

哪怕她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可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想要听得更多,更了解眼前的人。

王魃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叙述着:

“……之后晚辈侥幸逃亡燕国,却恰逢燕国内乱,时局动荡,步步惊心。”

“晚辈不幸招惹到了燕国金丹散修,晚辈道侣几乎未与人交过手,然而那日,她却以

灵植师之身,筑基前期之修为,挡在金丹散修前,身披数十创,体无完肤,直至力竭昏去……”

听到这里。

殿内的修士们,无不动容。

便是方才闭目养神的天元殿主吕庄眉,亦不由得睁开了双眸,目露异色。

秦登元的面色,却越发暗沉,双眸眯起,让人越发猜不透他的想法。

而秦凌霄心中震撼,却也不由得扪心自问起来。

若是换做自己是那位‘步蝉’,又能否做到这些?

王魃依旧平静地叙述着:

“在她力竭之前,却还是拼尽全力,为晚辈施展了一道‘回命术’,她于法术并无天赋,甚至还比不得晚辈豢养的灵兽,可那一道法术,她却用得出神入化……晚辈也不知道,她到底练习了多少次。”

“而之后,晚辈才知晓,晚辈道侣,在以身阻敌之时,已然有了身孕……”

大殿之中,顿时响起了几声女修的惊呼。

王魃面色诚恳地看向秦登元:

“是以前辈所问,晚辈思来想去,也唯有一句可以回应。”

“步蝉无晚辈,或无以存焉,晚辈无步蝉,亦无以至今日。”

“若前辈以身代之,又何自处?”

大殿之中,瞬间安静得针落可闻。

这一刻,周围的元婴修士们,无不目光复杂地看着王魃。

或笑其迂腐,或怜其坎坷,或感其真诚,却也有更多人看向王魃的目光中,多了一抹赞赏和钦佩。

即便是一直对王魃颇为厌弃的赤烈泉,也不由得面色微怔,仿佛第一次认识了王魃一般。

人不忘本,说来容易,可明知康庄大道就在眼前,却仍是选择了自己来时的曲折小路,这样的勇气和坚持,又有几人能做到?

更何况,当众拒绝了秦氏太上,这可不止是拒绝诱惑这么简单。

易地而处,扪心自问,恐怕在座的也没几人能做到。

却在这时,一道气恼的声音骤然响起:

“混账小子,岂敢在这胡言乱语!”

“冒犯了登元道兄,还不速速回万法峰反省去!”

王魃微有些错愕地看向距离秦登元不远的邵阳子。

邵阳子面色微沉:

“怎么?不愿去?少阴山山主何在!”

人群中,一身玄金大氅的屈神通连忙站了出来。

“还愣着做什么!”

邵阳子怒喝道。

屈神通连忙便将王魃带了下去。

邵阳子随即看向秦登元,气愤道:

“这个混账弟子实在没有规矩!登元道兄,你若是不解气,稍后咱们便去少阴山……”

秦登元却面沉如水地冷哼了一声。

“邵道兄倒是好盘算!”

邵阳子见被点破,倒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只是歉然地看了一眼秦登元身旁的秦凌霄。

而此刻的秦凌霄,只觉一切都像是在梦魇中一般。

王魃说出最后一句话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不知所谓的丑角,承受着所有人投来的异样目光。

她甚至开始怨恼起自己,为何明知他对自己毫无想法,却非要恬不知耻地前来。

不光是她受辱,甚至是太爷爷也要颜面扫地。

四周的光线仿佛都混乱起来,眼前的人影也开始重叠、晃动……

私语声、讥嘲声……

她强忍着眼泪。

不想让这最后的体面丢失。

拽了拽身旁的秦登元。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太爷爷,我、我们走吧……”

秦登元心疼地看了眼秦凌霄,也顾不上太多,冷哼了一声,旋即便带着她匆匆离去。

真定王秦火跟在身后,倒是没有失了礼仪,对邵阳子拱手之后,也随即离开。

邵阳子微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暗摇头:

“失策了啊。”

虽然主要是因为秦火那边给了他错误的信号,但更多也是因为他急于趁机拉上秦氏,同时安抚宗内中高层的人心,反倒是失了周全。

当然,王魃如此坚决的态度,也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毕竟在他想来,即便是不喜欢,看在对方身后的秦氏份上,正常修士都不会拒绝。

却没想到王魃早已有了道侣,且还是一路扶持走过来的那种。

可惜等他意识到这点时,情况已然失控。

“这般倔脾气,倒是和无敌颇类。”

邵阳子心中想着,面上却是恍若无事,陆续安排起了众修士们接下来的任务。

很快,伴随着大会的结束,宫殿内再度恢复了平静。

唯有二长老荀服君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皱眉看着邵阳子:

“你就这般纵容姚无敌的弟子?”

“若是方才你下令让他娶了秦氏女,他必不敢真的拒绝!”

虽然被指责,邵阳子却并未动怒,只是平静道:

“此事并非他之过,为何要他来承担结果?”

荀服君冷哼了一声:

“大洪水亦非三洲修士之过,为何要三洲修士来承担?”

“师兄,你才情智略,皆是

同辈首屈一指,可唯独就是太过心善,如今之世,天道衰微,大乱在即,岂能如此优柔!”

“那秦氏万一若因此而与我宗生出了龃龉,不能同心协力,又如何能应对外敌?”

邵阳子闻言,微叹了一口气。

“放心吧,秦登元不是那般意气用事之人,他现在不过是在气头上,要不了多久,便会来找我。”

“你在这等我,就为了和我说这个?”

“自然不是。”

提到了正事,荀服君也不再多言,微微正色道:

“八重海那边的‘真实膜眼’,到底是什么情况,能堵上么?”

邵阳子轻轻摇头:“我和任师弟抽空去看了下,此膜眼的确和其他我们见过的那些不同,已经贯通了整个天地胎膜,想要堵上,恐怕便是炼虚修士也未必能做到……”

“那你还要去?”

荀服君忍不住皱眉。

邵阳子叹息道:“不去试试,焉知可否。”

“况且,虽然咱们早就做了准备,可如今想要将整个万象宗都动员起来,却还需要一些时间……天地大灾可以有,但决不能在风临洲,一旦元磁真的在大晋爆发,咱们之前的准备,便都前功尽弃。”

荀服君闻言,顿时沉默。

“那,我能做什么?”

“其他倒是没什么需要担心,长生宗与咱们虽然想法不同,但终究与咱们关系匪浅,游仙观也是如此,唯有燕朝的原始魔宗……那位的心思到底如何,咱们都不太清楚。”

邵阳子沉吟道。

荀服君闻言,没有再说话。

原始魔宗的那位,心思诡异,修为亦是深不可测,不管是万象宗还是长生宗,都没有能够压下对方的人。

这也是大燕能够与大晋分庭抗礼的原因之一。

他心中极为忌惮。

思索道:

“中胜洲那边,倒是有元磁传承,咱们或许可以前往中胜洲请求援助,他们常年受极南元磁之力困扰,想来会有应对的办法。”

“这倒也是个路子,这件事,便交由你来安排吧。”

邵阳子颔首道。

荀服君正要离去,这时邵阳子忽然又道:

“对了,你刚出关或许不知,须弥如今也渡过了化神劫,只是不知何种原因,始终未能苏醒,你‘炼情脉’最擅感知情志,若有空闲,不妨去看看。”

“哦?须弥渡过了化神劫?”

荀服君微微一怔,脸上随即难得露出了一抹笑容。

“值此之际,又添一位化神剑修,倒是幸事,宗主放心,我这便去瞧瞧。”

“嗯,去吧。”

邵阳子轻轻挥手。

目送着荀服君离去,他负手立在宫殿前,目光看向远方,看得很远很远。

……

大晋,天京城。

深宫之内。

“小凌霄,你、你真的要这般?不过是一个不识好歹的小修士罢了,太爷爷给你去找更合适的……”

秦登元看着眼前双眸微红,目露决绝之色的秦凌霄,眼里满是心疼。

秦凌霄看着秦登元,脸上似是平静:

“太爷爷,我意已决,从此一心修行,追寻大道。”

“请您出手,废去我所修的《娇龙法》。”

秦登元却是迟迟不愿,苦口婆心地劝道:

“小凌霄,我秦氏女修先天受限,想要靠自己修行难度极大,你虽然天资极高,可一旦废去你的娇龙法,想要修行至金丹都是极难,到时候你的寿数都要受到影响……”

“太爷爷,您就再帮我一次吧!”

秦凌霄看着秦登元的眼睛:“就一次。”

看者秦凌霄眼中的坚决,秦登元顿时怒气勃发,挥舞着手臂:

“我这就去把那小子给抓来!非得一点一点折磨死他!”

秦凌霄却只是看着他。

见秦凌霄这般模样,秦登元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幽叹了一口气:

“为了一个王魃,至于么……”

“我已经忘记他了,现在,我只想追寻大道,为我秦氏崛起出一份力。”

秦凌霄静静地看着秦登元:“所以,请您再帮我一次。”

秦登元闭上了眼睛,旋即又睁开,眼中闪过一丝沉痛,低沉道:

“好!不愧是我秦氏儿女!”

“待会太爷爷会小心点。”

“嗯……多谢太爷爷了。”

秦凌霄低声道。

半晌之后。

修炼室内。

秦凌霄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镜子中的自己。

面容虽然依旧精致,却似乎多了一丝岁月的痕迹。

然而她的眼睛里,却越发纯净和冷淡。

她似乎又恢复了曾经属于她的骄傲。

感受着丹田内的状态。

以《娇龙法》所修来的法力已经尽数被化去,仅剩下极少数精纯的法力残余。

借着这点残余,她轻轻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摩挲着青黑色的令牌,似乎是在感受着曾经沾染的那点体温。

沉默之后。

按照记忆中的法咒依次施展。

很快,青黑色令牌,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

王魃微有些错愕地看着面前的万法峰。

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面前一身玄金大氅的屈神通。

“屈师叔,这……”

“你小子就偷着乐吧,当着人家秦氏太上的面直接回绝了人家曾孙女的婚事,要不是宗主保你,你有十条命都得要没了,化神修士的颜面,岂能轻犯。”

屈神通摇头道。

语气之中,却是多了一丝亲近。

看向王魃的眼里,也多了一丝感叹和欣赏。

要说王魃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显然不太可能。

毕竟能从乡野小国之中一路行来,若真是莽撞性子,早就死得渣都不剩了。

可今日却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惜得罪化神,也不愿屈从,只为不负结发之妻。

这般行事,或许有些迂腐不智,但在一些人眼中,却又何尝不是值得信赖的表现?

毕竟,又有谁不希望自己的亲友门人如王魃这般?

反正屈神通自问,自己身边若有王魃这样的门人弟子,除非天赋真的是无药可救,否则必然要将之列为衣钵传人。

“这姚无敌也不知道是踩了什么狗屎运……”

想到这里,他看向王魃的眼神却是越发亲近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特意道:

“日后若是闲来无事,也可多去摄魂峰玩玩,我有一弟子,如今刚迈入金丹不久,你们修为相仿,也可多多亲近些。”

王魃却是有些愕然。

不过旋即也反应过来,连忙道:“弟子省得。”

“嗯,行了,这几日就不要乱走了,也给人家留点颜面。”

屈神通和善地告诫了一番,旋即便迅速飞走了。

王魃立在半空中,微微思索了一番,最终还是落到了万法峰中。

今日之事虽然可谓是无妄之灾,但彼时彼刻,面临那般情况,他所能做的也实在不多。

而他其实心中也做过了衡量,虽然得罪了秦氏,看似很危险,但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秦氏即便是对他颇为恼火,但看在万象宗的份上,也不会真的把他如何。

况且自己将真实膜眼之事以及瘟魔都汇报给了宗门,立下了大功,宗主即便是生气,自己实际上也并未违背宗门规矩,明面上,宗主也不会真的惩罚于他。

而暗中……一宗之主若是只有这点器量,那他也无话可说。

而邵阳子的表现,却没有让他失望。

甚至远远超出了他的期望。

当着那位秦氏太上如此作态,简直是毫不遮掩地在护短。

反正说真的,王魃当时……挺意外的。

“那宗主为何还会让我与秦凌霄……”

王魃心中忍不住泛起了一丝疑惑。

随即他又忍不住想起了秦登元身旁的那道女子的身影。

不禁幽幽一叹。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对这位秦氏女子有过感觉。

即便有,他也绝不会任其滋长。

人生在世,任由欲望泛滥,也许会很快乐。

但那绝不是他的快乐。

“师兄,这么快便回来了?”

步蝉抱着爬累了呼呼睡着的六斤,有些意外地走了过来。

看到对方的身影,王魃心头的种种忧虑,顿时便都烟消云散,笑着迎了过去,看着六斤圆润的小脸蛋,忍不住下手捏了捏。

六斤感觉到不舒服,顿时便抬手抓住了王魃的食指。

随后便本能地往嘴巴里塞。

王魃也不收回来,任由小家伙的两颗小乳牙在他手指头上嗦着,啃着。

但王魃虽不是体修,手指的硬度也逾过坚铁。

小家伙一口咬下去,顿时被崩醒,哇哇地哭了起来。

王魃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这当爹的,怎么老是欺负孩子!”

步蝉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王魃一眼。

连忙又抱起来拍了拍,六斤这才有撇着嘴,脑袋缩进了步蝉的怀里。

“这小子,来抢我位子了。”

王魃看得有些气恼。

步蝉闻言,顿时又忍不住红着脸瞪了一眼。

只是没过多久,天空中却是忽然传来了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

“王魃在否?”

步蝉连忙看向王魃。

王魃只是稍稍辨认,便立刻想了起来。

“是灵植部的马师叔。”

王魃连忙飞上了天空。

果然便见马昇旭以及其他几位有些眼熟,但是却叫不上来的修士,正在万法峰外面等着他。

王魃见状,连忙恭敬一礼:“弟子见过马师叔,见过诸位……”

“他们与我同辈,都是你师叔。”

马昇旭及时提醒。

王魃连忙道:“弟子失礼了,见过诸位师叔。”

让王魃没想到的是,这几人却都颇为和善,看向自己的眼神里,似乎也颇为欣赏的意思,笑呵呵道:

“无妨无妨,我们几位不常外出,你不认识我们,也很正常。”

而马昇旭这时也道明了来意:

“你方才在殿内说,你道侣也是

灵植师?”

王魃一愣,点点头:“是,虽然是小国内的残缺传承,但走的的确是灵植师方向。”

马昇旭闻言,顿时责怪道:

“你之前也不早点说……”

王魃有些不太好意思:“区区小事,怎好叨扰师叔。”

“哪里的话,你道侣重情重义,能与你相守若此,当是值得信赖之人……我倒是想收她为弟子。”

马昇旭的话,却让王魃有些错愕。

“收她为弟子?”

王魃有些不敢置信。

“怎么?舍不得让你道侣跟着我下田吃苦?”

马昇旭调侃道。

“不不不,弟子怎敢有这般想法,实在是、实在是求之不得!”

王魃喜不自禁,简直比他自己拜师还要开心,他环顾四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道:

“诸位师叔,还请入峰内小憩。”

马昇旭摆摆手,诚恳道:

“那就不必了,如今咱们事情太多,你要不回去想想,你道侣要不要拜我为师。”

“不用想了,我这就去带步蝉过来。”

王魃连忙道。

若是步蝉能有位师父,即便自己哪天真的有事外出,步蝉也不至于无依无靠。

马师叔帮助过自己多次,也是一位值得信赖的长者,步蝉若是拜他为师,想来也不会吃亏。

说罢,他当即便飞身下去。

让步蝉简单收拾了下,自己抱着六斤,带着步蝉飞到了马昇旭等人面前。

步蝉也很有眼力见,一见到马昇旭,顿时便主动行礼:

“步蝉,见过师父。”

马昇旭眼见步蝉虽有些紧张,却并不忸怩,大大方方,并不是那等登不上台面的,顿时心中便满意了三分。

尤其是顶上偶尔一闪即逝的充沛草木灵光,更是让他颇为意外。

顿时满意道:

“不错不错!我门下有六位弟子,如今皆已经出师,今后,你便是我第七位弟子……”

看了眼王魃怀里正酣睡的六斤,马昇旭微微沉吟了下:“孩子如今尚小,我会先将我们黎黍峰的功法传授给你,你先行修炼,等孩子稍大些,你再专心修行,也不至于都耽误了。

“多谢师父成全。”

步蝉连忙欣喜道。

身为人母,自然是担心自己一旦修行了,孩子无法照顾。

如今却是要方便了不少。

“行了,我就不多逗留了,步蝉,你过几日可以去趟灵植部找我,到时候我带你去人德殿做个备案。”

马昇旭嘱咐道。

“是,师父!”

步蝉连忙道。

马昇旭说完,便和其他几位同辈友人匆匆离去。

看着步蝉如今也有了师父,王魃欣慰之余,却忍不住便想起了那道常会裸着上身的身影。

蓦然便想起了宗主邵阳子之前所说的话。

“十年之内无恙……可是十年之后呢?”

王魃心中,忍不住便沉重了起来。

他不敢去贸然打扰。

化神之路,乃是一条非生即死的决绝之路,若是因为自己的打扰而令师父晋升失败,他恐怕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可是万一,万一师父自行晋升的时候,失败了呢?

若是自己在,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希望?

哪怕这个希望很小……可毕竟,连须弥师叔那种情况,至少也没有发生爆体。

以师父的天资修为,也许机会更大些。

一想到这,他便忍不住迫不及待地想要赶往西海国。

只是当他看到怀里睡得正香的六斤,看到身旁的步蝉,他又忽然动摇了。

西海国如今危机重重,自己,真的要去么?

自己刚说过不走了,可转头就要再次离开步蝉母子俩了么?

若是一切顺利也就罢了,可是……若是自己死在了那里呢?

六斤这么小便没了父亲,步蝉虽然有了师父,可是没有了自己,她又该何等的难过……

他第一次,陷入了难以抉择的迷茫。

在这样的迷茫中,他第一次停掉了以往不管多忙多累都会进行的修行。

甚至都没有进入鸡圈一步。

每日都陪在步蝉和六斤的身边。

让步蝉都颇有些不适应。

倒是六斤,却是很快便和王魃熟悉了。

而与此同时。

一些消息,终究还是会一点点扩散开来。

这一日,顾雯来万法峰找步蝉,两人窃窃私语之后。

步蝉很快便面色复杂地走了过来。

王魃还未反应过来,步蝉便一下子将其拥住,长长一吻。

爬在地上的六斤抬着头看着这一幕,虽然看不懂,但却忍不住皱着脑门,‘啊啊’叫了几句。

见没人理他,顿时气恼地抓了把杂草塞进了嘴巴里。

良久。

王魃抹了把有些发酸的嘴巴,有些回味,又有些疑惑道:

“今天是怎么了?怎么那么主动……”

步蝉顿时红着脸瞪了王魃一眼,不过眼神中的温柔,却是溢于言表,她忍不住道:

“你怎么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