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英道:“叶二爷每年来都是收的五千石。”

五千石。

叶恒官居四品的时候,每年俸禄也不超过三百石。

回了青州,却每年都要收上这么多,他哪儿来的胃口和本钱?

潘英解释道:“叶二爷说,咱们青州地处偏僻,每年产的粮缴了田租后,还剩下许多,若咱们自己拉出去卖,费时费力,不划算。正巧他认识一位粮商,做的就是这生意,便每年来把稻谷拉走,给的价也高些。”

叶初棠简直想笑了。

她倒是不知道,她这位二叔,还有这样搭桥牵线的本事。

好端端的官不做,倒是研究起这样的营生来。

虽然叶恒早些年在官场表现平平,但仗着叶铮这位兄长,倒也算是顺遂。

后来这几年更不必说,青云直上,单单是京城的那些门路,就够他吃喝不愁的了,怎的现在连这几千石的生意也要操心?

五千石,要说多,实在是不太够一个大粮商专门来跑一趟,可要说少,这也的确是不少农户的收成。

青州人少,不过三万有余,每家每户分到的耕地便多一些。

大多数农户每年总收成不过百石,这是他们全部的经济来源。

这也是为什么潘英亲自上门,估计后面有不少农户都在焦急,等着拿粮换钱。

他人缘好,混得开,又大小算是个官差,能和叶家人说上话,这才选了他来。

看叶初棠陷入沉思,久久没有回话,潘英心里也越发忐忑。

他咬了咬牙,壮着胆子问道:“二小姐,叶二爷的人今年迟迟没来,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叶初棠抽出思绪,闻言似是迟疑片刻,才轻轻颔首。

“二叔那边的确是出了些麻烦。”

潘英心里一沉。

紧接着,便听叶初棠继续道:“二叔因卖官鬻爵,贪污渎职,已被抄家流放潼北。”

短短一句话,却无异于一道惊雷炸响在潘英耳边。

“什么!?”

潘英震惊得睁大了眼睛。

就算是叶铮,前几年出事儿的时候,也不过是被贬了官,众人听闻消息后颇为唏嘘,只叹伴君如伴虎。

可这次叶恒的情况却完全不同啊!

他这是犯了大罪!

抄家流放,这辈子只怕都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潘英忍不住又看向叶璟言和叶云风,下意识开口:“那、那你们——”

他们不是一家人吗?

叶恒沦落到这般境地,那他们姐弟几人……

叶云风冷笑一声:“我们早就同他们——”

“圣心垂怜。”叶璟言看了叶云风一眼,打断了他的话,“只重罚了二叔,抄没所有家产,却并未再连坐他人,府上女眷也未曾入奴籍。至于我们……我们和二叔毕竟早就不住在一处,更是未受到牵连。”

叶云风暗暗握了握拳,将喉间的话咽了回去。

而叶璟言这番话在潘英听来,也很有说服力。

——叶铮和叶恒两兄弟早就各自成家了,且长辈早早去了,的确没道理还算一家。

连叶恒的妻女都没有被波及的话,那就更扯不上叶初棠他们了。

潘英一时受到冲击,来回不安地踱步。

“这、这……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那先前收上来的稻谷又该如何处置?

叶初棠看着他神色焦急的模样,静静思量。

这些也不过是无辜的普通人,不懂京中波云诡谲,明争暗斗,只知道叶恒出了事,他们辛苦一年的收成怕是没了出路。

急等换钱的怕是更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潘英心头烦忧,看了叶初棠几次,都是欲言又止。

他之所以让叶璟言兄弟俩请了叶初棠来,就是想着如今她是叶家的话事人,或许能定夺此事。

可现在看来,叶初棠他们分明不知叶恒作为,又要如何再说这事儿?

他们总不好找叶初棠来善后吧?那未免也太不讲道理。

可如果一直这样拖着,那……

叶初棠看了叶云风一眼,叶云风立刻识趣地去关了门。

“潘大哥,你先别着急。事关重大,咱们一起想想法子也好。”

叶初棠抬了下手,请潘英落座饮茶。

潘英同她对视一眼,看着眼前女子容色淡然眉目舒展的模样,心中的焦急也不自觉平息了许多。

他这才察觉自己说了这半天,的确是口渴得厉害,急急灌了两口茶,便急切问道:

“叶二小姐这话的意思……是肯出手帮这个忙了?”

他的眼底带着遮掩不住的希冀。

在他看来,叶家人都是极其厉害的,叶璟言兄弟二人既然这般敬重叶初棠,那她一定也不是等闲之辈。

说不定她真能有办法呢!

叶初棠顿了顿,问道:“你方才说,每年来收粮的粮商是我二叔的朋友,那——你可认得?”

潘英连连点头:“认得的!”

“那你可能联系上对方?”

潘英神色一凝,愧疚摇头:“这、这……不能……每年八月收完稻谷,他们就会过来,根本不需要

等。东西拉走以后,他们也不会过多停留,很快便走了。”

这也正常,收粮的时候时间很紧,他们这结束了,人家还得去下一个地方呢。

之前几年大家都没为此操过心,是以也就没想着和对方过多往来,不成想叶恒一朝出事,那些人居然也不来了。

他们联系不上对方,只能把希望放在叶恒身上,这才找上门来。

结果——

叶初棠微微垂下眼帘,以茶盖轻轻拨了拨茶叶。

这事儿本就蹊跷。

叶恒出事儿,却并未牵连他人,然而由他牵线的粮商却也跟着没了动静。

若说这里面没有叶恒的参与,怕是无人会信。

而叶初棠更在意的,其实是——

“那你可知道每年的粮食都被送到了何处?”

潘英一愣,神情茫然。

“这、我、我们只管卖出去便好,不曾过问他们究竟是卖到了何处。”

这也正常。

朝廷并未禁止民间的粮食买卖,有些粮商会在粮价便宜的年份大量收购,囤积起来,待收成不好粮食紧缺的时候再高价卖出。

农户只要能卖出好价,一年的忙碌就不算白费,又怎么还管得了人家做哪里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