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前段时间贺难也出席过这样一场集体葬礼,但此时他的心境却又有一些不同。

    现在的他站在原本关凌霄的位置上,自然也能体会到那种心情,尤其是他曾经愤怒地质问关盟主为什么不早一点儿把他察觉到的阴谋告知自己——事到如今,贺难也终于了解到了保持沉默的含义。

    因为你就是救不了这些人,或许是你做不到,或许是你不能做,总之摆在你面前的就只有无能为力这四个字。

    …………

    摆在药王斋面前不得不立刻着手解决的问题有很多,首当其冲的便是如何妥当地处置伍岳心和他党羽们?

    虽然贺难对伍岳心的理念嗤之以鼻,对他的方法更难以认同,但至少有一点还是值得佩服的,在穷途末路的当下,他仍坚定不移地贯彻着自己的道路,这也就意味着他和现在的药王斋之间绝无回旋或者媾和的余地——当然,对于直接酿成门派内乱、致使包括掌门、上座以及诸多弟子伤亡的罪魁祸首,伍岳心绝对避免不了死亡的结局,充其量就是公开与否的区别罢了。

    然而门内因为认可伍岳心观点从而追随的人也不少,虽然他的左膀右臂唐满弓已经战死、尚苇衣下落不明,但剩下的人也不乏中坚力量,怎么可能全都草率处置了?

    贺难自然不便插手别人的内务,不过药王斋当中手段高明的也不是没有,将伍岳心的追随者进一步分化区别、拉一派打一派这种权术由谷余使出来也颇具成效——他本来就是上座的候补人选,又曾经奋战在与伍岳心争斗的第一线,年纪也正合适,此刻由他来行使药王斋的指挥权力也是重新组建决策层的第一步,想必接下来就是谷余来担任掌门了。

    不过要从贺难的角度来看,谷余这个掌门八成是个过渡性的掌门——这个「过渡」并非指他身居此位的时间会很短,而是指他起到的功能。其实和他角色类似的就是四海帮现在的帮主王巨溪,这位曾经的南海龙王自知帮派的积弊绝非一朝一夕形成,更难在俯仰之间解决,能够真正重新启航的四海帮恐怕要出现在下一个时代了,而自己作为这个时代的掌舵人,需要做的就是将这艘庞大而老旧的巨轮重新修整。

    至于为什么贺难会把谷余和王巨溪拿来对比,正是因为有一点伍岳心指出来的没错,药王斋的确也存在着弊病,只不过提出这一点的伍岳心无论是观念还是手段都过分到了非人的地步,才促成了自己的失败。

    不过药王斋过去的保守也的确因为伍岳心的举动成为了被商榷的议题——禁池与萃玉露等等的真相就非要隐瞒不可么?在如今一个由罪人亲手创造出来的更新产物已经被曝光的情况下,将那些秘而不宣的事物公开、对一些陈规的改变似乎已经成为了药王斋今后的必由之路。

    白蒙和马姑婆都曾有意无意地提到了药王斋需要一场对老化物件儿的更新,现在想来非但四梁八柱如此,人心观念更是如此——只不过这些就不关贺难他们的事情了,他倒是抱着兴趣和学习的态度旁听了一会儿,但随着话题渐渐深入到了药王斋内部一些具有争议的内容后,贺难便颇为识趣儿地主动离开了。

    但一码归一码,内事虽然不便让外人参与,但药王斋还是对贺难等人以及丐帮的援手持感激态度,这也算是贺难曲线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吧!而其中最值得斟酌的就是白忆儿了……不过贺难是不想再惹上这种麻烦的,对于大伙儿的礼遇和宴请他照单全收,其余的还是免了吧!

    而另外一件三方都非常挂心的事情自然就是药人的后续了。在以鹿柠为主导的攻坚团队的努力之下,解药的研究速度飞快,说到这事儿也不得不提刘郎中,老头儿虽然口口声声地说自己不屑与药王斋为伍,但还是非常积极地投入到了其中,再加上贺难从地宫内带出来的那批资料将一些原

    本只能靠猜想的空白部分填补完全,想必药人们能够恢复清明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始终在贺难的心中挥之不去……在打扫地宫的过程当中,贺难等人发现了一件事——「老狗」不知何时不见去向。

    …………

    夜晚四下无人之际,谷连芃的陵墓前却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人。

    贺难轻轻落位至柳青风身后,默哀的男子注意到了来人,但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打扰到你了吧?柳三哥。」贺难有点儿没话找话的意思——四暗箭当中柳青风算是最难交流的,他能说出什么话来压根儿不是看关系,而是看心情。

    「无所谓,我也只是来看看。」柳青风没回头,他的眼睛在新镌刻好的名字上停留不动,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令师的事情……不好意思。」柳青风能听懂贺难想表达什么,无非就是谷连芃的死的确有些连带责任——虽然不是魏溃的本意,但却因他而起。

    柳青风慢慢把身子转过来和他对视:「你是想道歉么?其实你没什么好道歉的,就算没有魏溃,伍岳心也不会罢手——而我来这里也是出于弟子的本分。」

    他的确是个奇怪的人,在这种情景之下他的行为并非出于他一贯的「我想怎么做」,而是「我该怎么做」,看上去就好像一个木头人活了过来,然后笨拙地学习着常人的情感一样。

    「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没想到……我还以为我父亲不会在意师父的死。」死这个字眼通常来讲大伙儿都会避讳一些,尤其是把它和亲友放在一起,但柳青风可不在意这些,紧接着就开始讲起他的所见:「我来的时候,刚好看见他也一个人鬼鬼祟祟站在这儿,好像生怕别人发现他来祭拜一样。」

    「看来他们的关系也不是想象当中那么差嘛……」贺难是从小郁嘴里听到刘郎中真实身份的,而刘郎中也趁机拜托了他一件事——如果贺难能让这对父子的关系有所缓和的话,以后刘郎中管贺难叫哥,大家各论各的。

    柳青风闷哼一声,试图用一个例子来描述他的看法:「因为竞争还没有出现结果就已经随着一方的逝世而不了了之了,但从生前的成就来看,我父亲显然是不如我师父的,所以他不会像平时那样嚣张地当着众人的面儿说自己赢了,只能偷偷摸摸地跟着一块墓碑约定下辈子再分胜负。」

    贺难笑了一下,刘病久的能力值得认可,但他的品行全然不必尊重:「这是你的猜测还是亲眼看到的?」

    「亲眼所见。不过接下来的话就是我的猜想了。」柳青风看了贺难一眼:「我父亲有让你跟我说些什么吧?」

    「为什么这么问?」贺难为了自己的好奇心果断出卖了刘郎中,这样的回答已经算是肯定对方的猜测了。

    「因为我很了解他。」柳青风的语气当中有些无奈:「既然我父亲对这个结果不服气,自然就会从别的地方找补——自己的儿子要比对方的儿子更优秀也是一种胜利的方式。」

    「那你怎么想?」贺难忠人之事。

    「我没什么想法。」柳青风把这个话题跳过了:「天边卫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完了,而我今天找你是有别的事情要传达——李御史让我告诉你,你的任务从现在开始不用再继续下去了。」

    「哦?那是让我回山河府?还是……」贺难不是个喜欢一惊一乍的人,在听闻这种爆炸性命令之后他的习惯也是先分析师父的想法。

    「他的原话是……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柳青风的嘴里又传来悲报:「总之他老人家预判了你的所有疑惑,如果你不明白的话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好好反省。」

    「这……」贺难的确有些不满,但他清楚柳青风没有骗自己,只

    见他咬了咬牙之后又问道:「师父他究竟是想暂时中止,还是说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又或者只是不需要我来继续这个任务,然后由其他人接手?」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他倒是念叨过这么几句话……大概的意思就是你错了——你不用问我错在哪儿,我也不知道,我知道也不能说。」

    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席卷了贺难的心头,他没办法接受来自师父的否定,甚至也了解不到其中缘由,但他终究还是成长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好吧,我反省就是了。」

    柳青风点了点头:「嗯……这才是李御史需要的反应。」

    一股失而复得的惊喜瞬间升腾起来:「难道师父是让你来试探我的?」

    「不是试探,这些话都是真的,而且态度很强硬。」不知道为什么,柳青风现在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但李御史说了,如果你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而不是找各种理由反驳的话,说明你能想清楚为什么。」

    姜还是老的辣,贺难有一种被戏弄了的感觉,但随着一声叹气之后也就这么算了——不管自己是不是被停职了,现在抗辩都毫无意义。

    「既然你接受了,那我的任务也完成了,不过小郁得跟我回去——她得接受考核。」柳三哥又道:「不过从私交的角度我想问你一句,接下来你想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