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鸡破晓,又是一个久违的艳阳天。

    在风大雪急的渭水冬天,这样的晴天少得可怜。

    余琛早早从床上爬起来,烧饭吃了以后,把清风陵上横七竖八的墓碑都抹了一遍,不急不缓,回归日常。

    肖子华的事儿,有谢青在查。

    而且对方既然打了包票能够找到人,那就一定有他的把握。

    至于他是如何去寻的,那就跟余琛没太大关系了。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作为渭水城南赫赫有名的帮派魁首之下,谢青自然也有他自己的路子。

    余琛要做的,等就是了。

    打扫完清风陵后,时辰要到晌午。

    余琛刚把到饭菜做好,屋外就响起搬尸人怪异的曲儿调调。

    余琛脸一黑。

    合着这家伙不会是卡着饭点儿来的吧?

    “看坟的!”

    像头聒噪的乌鸦一样,搬尸人粗犷的声音在外边儿响起。

    余琛打开门,迎面就是搬尸人一张大脸,嘿嘿笑道:“今儿天气可真好!”

    余琛叹了口气,看了看他身后,却没见那熟悉的板车,好奇问道,“今天没活儿干?”

    “没,今天倒是没啥尸首——那些死鬼也是懂事儿的,晓得这么好的天气给咱放个假。”搬尸人说着不着边际的鬼话,自顾自地绕过余琛,在那老旧的桌旁坐了下来。

    “那你没事儿跑坟头来干嘛?”余琛翻了个白眼。

    “嘿嘿,这不是五脏庙空了,找你帮帮忙吗?”搬尸人拍了拍脑袋,指着桌上:“咦,吃得怪好咧!清蒸大鱼!水煮肉片儿!还有……葱花儿豆腐?”

    他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一口肉一口鱼,啧啧赞叹,“嗯,手艺越来越好了!来,吃啊,别客气,当自己家就成!”

    余琛:“……”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只是一种可能,虽然不一定对,但还是要说。

    ——这他喵的就是我家!

    但搬尸人已经拿着筷子大快朵颐的起来,余琛也无奈,端起碗筷就开吃。

    期间,搬尸人也问他这啥最近吃那么好,是不是发财了。

    余琛只说是流放的日子要到了,拿这些年攒的钱财吃点儿好的再上路。

    搬尸人又半开玩笑地提了一嘴,说会找关系让余琛不至于流放。

    说话之间,两個下九流的家伙像饿死鬼一样,两刻钟就把桌上饭菜解决地干干净净。

    末了,搬尸人抹了抹嘴,打了个饱嗝儿,道:“看坟的,其实今儿上来,是跟你告别来的。”

    余琛正要放下碗筷的手,一停,“你要走?”

    “有点事儿,要走几天。”

    搬尸人点了点头,“渭水城外嘛,有个地儿,这些年堆了些污秽,让咱去清理了去。”

    他拍了拍脑袋,哈哈一笑:“看坟的,你还不知道吧,干这搬尸的活儿前,咱以前是扫大街的咧!”

    余琛摇头,他确实不晓得这事儿。

    但也不排除这家伙是胡诌的,毕竟一个先天境的武道宗师,无论是搬尸还是扫大街,都跟这身份搭不上边儿。

    寒暄几句后,搬尸人酒足饭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就要下山去了。

    余琛送他到县里,也顺便去买一些菜肉上山。

    天光大亮下,县城街道上,却突然听见一阵幽怨的哀乐声从街头传来。

    没过多久,一队声势浩大的送葬队伍就出现在二人眼前。

    只见这送葬的队伍,颇为浩大,前有吹奏,后有琴瑟,连那开路的道士都是七八个,持桃剑,挑明灯,挂黄符,一路走来!至于那棺材,更是明晃晃的,让余琛看不懂这个材质,但一眼就觉得很贵。

    而如此庞大的送葬队伍路过街巷,自然引得诸多百姓,纷纷驻足观望。

    那棺木前,一张遗像悬挂,其中画像,看似是一个敦厚老实的少年,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儿。

    就听身边百姓嘟囔,

    “这不是王家的这个小傻子吗,竟死了?”

    “什么傻子,这是个痴情种咧!”

    “这王家也是真有意思,人活着的时候对人家不管不顾,这死了竟搞出来那么大排场!”

    “……”

    在诸多百姓的闲言碎语间,余琛算是听明白了一些。

    他倒是不认识这个遗像上的少年人,但是王家,却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天桥王家,垄断了渭水九成的药草和木材生意,赚得那叫一个盆满钵满!

    ——余琛床底下的银子,有一半都是那王家老爷子掏的呢!

    “啧,真是可怜。”这时,搬尸人在一旁嘀咕。

    余琛抬头看去。

    他便解释道:

    “这遗像上的娃娃咱显得,名字叫王聆,好像是王家二爷一个小妾的孩儿,但因为这小家伙脑子有点病,加上他娘死得早,过了十三就被王家扔到产业下边儿的一个木雕厂,不管不顾了。

    前些日子,咱们在王家虎头宴吃喝的时候,他也在呢,想不到今儿竟死去了。”

    余琛听着,缓缓点头。

    送葬的队伍一过,街巷上又恢复了热闹,余琛又听周遭百姓传起那王聆的死因。

    “这娃也是造孽,听说是今早吃馒头噎着了,他脑子不好,又不晓得咋开口,搞得旁边儿同样做工的急得团团转也不知道干啥,等送到医馆的时候,都咽气儿了去!”

    “……”

    七嘴八舌议论了好一会儿,吃瓜群众方才散开了去。

    但余琛却望着那先前丧葬队伍走过的地方。

    那穿梭的人潮里,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影虚幻,脚不沾地,正傻乎乎地望望着他笑咧!

    ——未遂之愿。

    这脑有贵恙的少年人,有未遂之愿,死不瞑目!

    “醒醒!”

    搬尸人拍了拍正在发呆的余琛,后者才反应过来,看着丧葬队伍往山上的明月陵去了。

    “这造孽的娃哦!听说不仅脑子不好使,还是痴情种,冤大头!”

    搬尸人也望着那个方向叹息一声。

    闲谈之间,余琛也得知了这王聆的故事。

    且说这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脑子就不太好使,说难听点儿,就是智障,一天就显得傻乎乎地笑,话也不说。

    而整个王家,除了他娘以外,没人愿意搭理他。

    可好景不长,王聆八岁还是九岁那年,他娘因为风寒得了病,一命呜呼了。

    他这傻子,自然更不受待见了。

    而虽然呆傻,但王聆似乎在雕刻方面别有些天赋,所以王家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将其分配到一个产业下的木雕坊做工,一做就是几年。

    直到如今人死了,才假模假样地风光大葬。

    但倘若仅是如此的话,也不至于让百姓们纷纷谈论这王聆,毕竟哪条街没几个傻子?

    真正让王聆被人乐道的,是他似乎爱上某个女子。

    ——从去到那木雕厂做工后,他就经常省吃俭用,买一些鲜花个珠宝首饰,甚至还在闲着的时候雕刻一些好看的木雕小玩意儿。

    他的工友问过他,弄这些东西干啥,他只是傻乎乎的笑,说拿来送人的。

    这工友哪儿还能不懂?

    就猜这傻小子多半是春心动了!

    可这,也没啥大事儿。

    男欢女爱,傻子也是。

    问题就是,王聆一连送了好多年,他工友也没见过那女子什么模样。

    问王聆时,王聆也是笑,但不说。

    更让人气愤的是,有位工友竟在典当行里,看到了王聆亲手雕的一个木雕!

    那女人,竟将王聆日日夜夜雕的木雕,卖去了典当行?!

    当即,工友将这事儿跟王聆说了,但王聆却浑然不在意,一如既往。

    如此这般,他的事儿传了出去,加上那王家血脉的身份,痴痴傻傻的脑子,还有那个不晓得是哪个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人的“倾慕对象”,自然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你说这女人也是,不喜欢人家傻子,拒绝了不就是了?”最后,搬尸人啐了一口,“何必还收人家的东西呢?还拿出去卖,简直欺负人咧!”

    听罢,余琛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看着傻乎乎笑着的王聆。

    用这辈子的话来说,这王聆是个痴情怨种。

    拿上辈子的话来讲,这特么不就是妥妥的舔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