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伯镇的码头边,刘恪从漕运总督衙门调动的战船已经开始有序调动。

    贾琮换了一身普通的劲装,将雁翎刀挂在腰间,弹弓和石弹也收拾妥当,甚至要来一柄小巧的手弩,戴在了左手腕上。

    舱门推开之后,黛玉正忧心忡忡的站在门外,王嬷嬷远远站在转角处,守在一旁。

    「林姐姐……」

    「能不去吗?有王爷和琏二哥他们,剿匪的事儿没理由让你一个小孩儿去冒险。」

    黛玉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袖,贝齿轻咬,原本精致的俏脸略显苍白。

    她的身躯微微颤抖,消瘦的身影似乎在逐渐暗淡下来的傍晚时分,更显凄凄凉意。

    是啊,她的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今夜同时要去与凶狠的敌人拼命,又有谁能保证能万无一失呢?

    贾琮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捏了一下,很痛,但他强忍了下来。

    他解下腰间挂着的雁翎刀,抓起黛玉的手儿,将其放到她的手掌心。

    「林姐姐还记得淮安府那夜吗?这把刀就是我,让它陪着你,安心等我回来。」

    贾琮上前拥住黛玉,深深嗅了嗅怀中女孩特有的体香,在其耳边轻声说道:「我还没有东华门外唱名,迎娶林姐姐入门呢。」

    黛玉浑身一僵,转瞬间便软软靠在了贾琮的身上。

    自她从扬州入京,似乎每一次高兴的时候贾琮很可能不在,但每当她受了委屈伤心难过,或者是遇到了难处,最先出现在她身边给她温暖的总是琮哥儿。

    就像这个拥抱,让她原本担忧父亲、担忧自己未来的小相公时,温暖的拥抱将心中的寒意统统给驱散了。

    「一切有我!」

    这是贾琮离开时说的话!

    黛玉抱着雁翎刀站在船头,远远看着战船驶离邵伯镇的码头。

    夕阳最后的余光照射在雁翎刀的玉柄上,微光闪耀,映得黛玉好似在发光。

    王嬷嬷守着自家姑娘陪她站了许久,最终还是暗暗叹了一声,上前将手中的披风穿在了黛玉的身上。

    「姑娘,天要黑了,咱们还是先回船舱吧。琮三爷明日便会回来,万一姑娘受了凉生了病岂不是要让琮三爷担心?」

    黛玉勉强的笑了笑,紧紧抱着手中的御刀,转身说道:「嬷嬷说的对,琮哥儿明天就会回来的,到时候咱们还要回扬州与爹爹团聚呢。」

    ……

    「怎么?还在想你那小妻子?」

    刘恪走到了贾琮的身旁,这位京城第一纨绔王爷一点架子也没有,一屁股就坐在了贾琮身侧的甲板上。

    船尾划过的浪花似乎带着贾琮落在黛玉那边的心,一闪一闪,波光粼粼。

    贾琮纠正了刘恪言语中的错误:「是未婚妻,我还没考中探花郎呢,等我御前唱名后,林姐姐才会真正成为我的妻子!」

    小胖子稚气未脱,言辞却是郑重其事。….

    刘恪笑了笑,将手中的肉干递给贾琮一条。

    「尝尝,特制的。」

    他自己拿着另一头狠狠咬了一口,咀嚼声大作。

    「以前我每次闯祸被罚跪时,都是四哥偷偷给我送吃的。那会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将来一定要站在四哥的身前,给他挡下所有的刀子……」

    刘恪今日似乎谈兴很浓,一边嚼着肉干,一边咒骂着他的几个兄弟。

    包括已经被赐死的刘悕、还活着的刘忭,以及宫中的甄氏,京城的王子腾,金陵的甄家等等。

    贾琮也咬了一口肉干,幽幽问道:「王爷,这牛肉干不像是草原那来的,您又遇到自己把自己摔死的牛了?」

    「咳咳……这不是牛肉,明明是豚肉!」

    贾琮翻了个白眼,狠狠咬着手中的「豚肉干」,眺望逐渐消失在眼中的邵伯码头。

    「王爷,邵伯湖剿匪的事,陛下不知道吧?」

    刘恪点了点头,咧嘴笑道:「总不能什么事都让四哥去操心吧,怎么说我也是老十四的哥哥,当弟弟的不懂事,我这个做哥哥的是不是该好好教导他一下?」

    「是该好好教导教导,忠信王殿下太不懂事了!」

    贾琮心里也憋着一团火呢,宁荣两府、林家,甚至甄英莲这个可怜的姑娘,说到底都是因为刘忭这狗东西的野心,才过得如此艰难。

    他将最后一口肉干扔进嘴巴里,咀嚼咽下后,往刘恪衣摆上擦擦手说道:「王爷,求您一件事……」

    「回京后,王爷能不能陪我去忠信王府一趟?我想狠狠揍刘忭这狗东西一顿!」

    刘恪瞪大了眼睛看着贾琮,好半天才问出了一句话:「你是不是打算打了人把黑锅扣到老子头上?」

    贾琮露出一双小虎牙,咧嘴一笑:「怎么能是黑锅呢?我可是帮王爷您教导不懂事的弟弟,您说这天底下还有像我这么热心的人吗?」

    ……

    邵伯湖的面积很大,入夜后在芦苇荡中根本看不到相邻的船只。

    「咕咕……咕咕咕……咕咕……」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王爷,是咱们的人!」

    一艘挂着红灯笼的小舟缓缓靠近,不一会船首的校尉跑来向刘恪禀报道:「启禀王爷,夜不收已经摸清了这支兵马的驻扎之地,往前四里左右有三座小岛,其上分驻共计一千余人,还要数百人前两日便出了岛,至今未归。」

    「奇怪……」

    刘恪摸着下巴细思片刻,转身喊道:「常威,戚北的人到哪了?」

    一身王府亲兵打扮的中年武者走了进来,抱拳回道:「回殿下,按照约定,戚将军这会应该已经从高邮出发,自北向南行船,子时左右可与我军汇合。」

    「传令,先绕过这三座小岛,往北快速行驶。」

    「诺!」

    刘恪心中暗暗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测,不过他并未说出,只是下令尽快与松江水师汇合。….

    呜呜呜……

    约半个时辰后,战船前方出现一串挂着灯笼的船队。

    两方号角相互传送着信息,待双方靠近后,贾琏陪着一名中年武将乘着小舟登上了刘恪的战船。

    「末将松江水师提督戚北,拜见忠顺王殿下!」

    「戚将军免礼,倒是本王扰了戚将军的清净,还望戚将军勿怪才是。」

    戚北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一双眼睛寒光尽显,粗糙的大手除了行礼时,始终打在腰间的刀柄处。

    寒暄过后,他看到了一旁站着的贾琮。

    这模样,真是太像了,定是贾恩侯的种!

    荣国府就没有长得难看的!

    戚北撇了撇嘴,不满的跟刘恪说道:「王爷,拿先荣国作伐子,事后您要给末将一个交代!」

    刘恪心中暗探果然是贾代善带出来的兵,除了宫中二圣,这群厮杀汉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好在戚北也明白如今的局势,没有再说别的,只是伸手右手在贾琮脑袋瓜上搓了搓,闷声说了一句:「是个讨喜的孩子,就是胖了点。」

    「噗、哈哈哈……」

    刘恪没忍住哈哈大笑。

    贾琮幽怨的看向面前的黑汉子,幽幽说道:「戚叔父,侄儿这不是胖,是壮!我爹说了,咱们武人要壮实些才能挥刀砍***

    !」

    ……

    船舱中灯火通明,松江水师有着极为齐备的大夏舆图,特别是运河一带的水系分布等等,详细的记录了几乎所有的航道和水纹信息。

    「王爷,这三座小岛以前是漕运总督衙门的练兵之地。裴维生这厮竟然为了两万两银子将其租了出去,真不知他的脑子里装了什么东西。」

    戚北骂了一句后,皱眉解释道:「这三座小岛呈品字形,互为犄角,易守难攻。末将就问一句,要不要留活口?」

    嗯?

    刘恪疑惑的问道:「有区别吗?」

    「当然有!」

    戚北狞笑回道:「如果王爷要留活口去指正某个人,末将虽说可以攻破它的防御,但弟兄们的伤亡会很大。如果王爷不需要活口,末将可以保证用最小的伤亡,将这三座岛给它彻底抹平了。」

    啪!

    刘恪狠狠一拍桌案,哂笑一声:「留活口也没什么用,咱们的目的就是敲掉豺狼的牙齿,何苦搭上自己人的性命。戚将军,看你的了!」

    轰轰轰……

    戚北的办法很简单,只要火力够足,再坚实的堡垒都能从舆图上抹去!

    水师战船上新装备的火炮轰鸣作响,似乎是雷神之怒,将雷火抛洒在原本沉寂的三座小岛上。

    惊天的声响甚至传到了遥远的湖岸,惊醒了湖边居住的老百姓。

    贾琮捂着耳朵呆呆的看着远处被点燃的芦苇荡,刺鼻的硫磺味中,隐隐夹杂了皮毛被炙烤的臭味。

    远处的惨叫声与若隐若现的人影宣告着这臭味的来源,饶是贾琮也算是杀过敌人见过血,一想到早前吃过的肉干,联想到此时岛上的情形,就忍不住趴在船舷处呕吐起来。….

    贾琏无奈将其拎到了自己身侧,将酒壶塞到贾琮手中,叮嘱道:「别往船边站,黑灯瞎火的掉下去找都找不到,喝口酒压一压,荣国府的子孙,这点小场面都受不住,将来还怎么上战场?」

    吨吨吨!

    一口气灌了三大口的贾琮瞬间感觉喉咙处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感,随后便有一股豪迈之气涌上心头。

    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

    大丈夫当如是也!

    贾琮跑到战鼓队旁边,抢过一名鼓手的鼓槌,跟着节奏用力挥动起来。

    咚咚咚咚……

    战鼓声激荡在邵伯湖上,与轰天作响的火炮声交相辉映,如天罚一般,给这岛上的叛逆贼人,送去了最后的丧魂之曲。

    贾琏看着小胖子终于没给荣国府丢脸,微微一笑转过身去,将自己藏在无人察觉的地方,弯腰呕吐了起来。

    「他娘的,老子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等凶残的场面!呕……」

    ……

    邵伯镇的码头在夜间时终于稍稍安静下来,船舱中的黛玉坐在桌前,盯着手中的书本,好半天都没翻页。

    烛火微微跳动,黛玉的眉头随之皱了皱,长叹自语:「唉,也不知道爹爹和琮哥儿怎么样了?」

    呜呜呜呜……

    黛玉的自语声没能惊醒打盹的紫鹃,倒是舱外突然响起的号角声吓的她打了一个激灵。

    「怎么了?怎么了?姑娘……」

    嘎吱!

    船舱的门瞬间被人推开,锦瑟与李嬷嬷、王嬷嬷急匆匆冲了进来,黛玉正要询问,便见李嬷嬷神情凝重的说道:「有贼人……有贼人围了过来,十一正带人守在外面,外围的护卫已经和贼人交上手了!」

    锦瑟上前摸了摸黛玉小脸,柔声安慰道:「放心,王爷留下了好几百的护卫,又有荣国府的家将守在外面,玉儿只需安心呆在船舱中等待

    就好,一切都会过去的!」

    黛玉笑着点了点头,她的手却死死抱着贾琮留下的雁翎刀。

    因为她从锦瑟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忧心,以及锦瑟藏在袖中的匕首……

    琮哥儿,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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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橘猫不是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