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国见自己的兄长陷入了沉思。

    他也不敢揣测兄长之意,不过他也对章越的文章里揣摩到底深意在哪里。

    聚天下之财用之?

    如何用?

    却见王安石踱步喃喃自语。

    王安国突向王安石问道:“三哥,此信有何不妥么?”

    王安石对王安国道:“我记得当初你与这章度之相谈时,他曾与你道变法在于富国,富国,不取于上则取于下,取于下则国亡。秦之亡在于失于民而不在于失于仁义是否?”

    王安国一愣道:“是啊,三哥,你还记得此言语。”

    王安石没有说话。

    王安国道:“我记得度之还说过,行变法则不得于仁义二字,要以利益补仁义之失?难道……难道利益就在于周礼的保息六政,九惠之教中?”

    王安国恍然明白了,一旁王安礼略想了想也明白了。

    聚天下之财于朝廷,然后呢?秦朝灭亡就是因为横征暴敛,但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呢?

    如何用之于民,在于惠民之法。

    如何惠民呢?在保息九惠。

    章越兜兜转转就是说了这个意思。

    变法一定会遭到既得利益者的反对,但是若能将收上来的钱财,以惠民之法分给孤寡老弱的百姓。

    让老百姓们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如此就可以减少变法敛财所带来的恶名了。

    取民之财,用以助民。

    当然章越所言的仅次一条,以后面的篇幅来看还有数条,到底写得什么就不知了。

    但肯定一条条都有助于变法。

    王安国此刻终于明白章越的用心言道:“三哥,度之并非是求幸进,向你行卷以举荐,而是切切实实用心于国事。这条条主张不都正合于三哥聚天下之财为国用的主张吗?”

    王安石闻言没有说话。

    一旁王安礼道:“是啊,三哥,之前度之是有些操切,但我与他相交多年,他并非是那等一心求功名利禄之人,否则他与他二哥章子厚早就和好了。”

    王安石还是没有言语。

    王安礼不由顿足气道:“以后真是羞见于度之。如此剖析肝胆之言,终是错付了。”

    王安国道:“我看算了,纵使度之不怪罪,我又有何说辞,还有什么面目见他吗?以后你我就别去烧朱院找他了。”

    王安国话虽这么说,但始终偷看王安石的神色。

    最终却见王安石将信放在身上,转身回到了书房里。

    两兄弟也是无奈,费了这么多口舌,仍是没有打动王安石。不过有所改观,以往章越的文章送来王安石都是看也不看,但至少这封信他收了。

    王安石回到了书房里,将昨日写的奏章取出重写,这本是他第八封推辞天子诏令的奏章。

    如今王安石则提笔改了,最后在信末答允了天子让他修起居注的任命,并表达了肝脑涂地报答天子知遇之恩的决心。

    写完信后王安石又拿起章越的残信看了一眼,然后压在了桌案一摞信的最下头,再一并放在信匣里。

    王安石从腰间掏出钥匙锁好。

    此信就如此静静地躺在了匣中。

    王安石将匣子放入柜中后,走到窗边看着院中景致道了一句:“吾学未信也!”

    十二月中旬。

    副考官人选终于定下分别是范镇,王畴。

    王魁等两名考官一并入住贡院。

    考官所在的都堂上设垂帘,再间隔帏幙于两边,使得内外不得窥见。至于点检试卷官及吏人,非给使不得至堂上来。

    这就是内帘外帘的考试制度。

    外帘官不得擅入,但内帘官虽没有名言禁止,但却最好不得出。

    至于宋处省试时采取初考,覆考两道程序,也就是主考官先看卷子,等中式的卷子等次评定后,再命覆考官对中式的卷子进行评定,看来主考官有没有徇私舞弊,将不合格的卷子取上来。

    不过宋仁宗在天圣二年时取消了这初考,覆考的制度,而是再三强调内帘外帘官的规矩。

    除了三位知贡举外,还有十名点检官。

    点检官是所有卷子先看过一遍,自己写上评语定给等次,然后由知贡举评定去留高下,作为预考校。

    知贡举与点检官内外隔绝,双方不商量。

    此外行文还有不等试,点抹的标准规定,使得每张卷子录取与否都有法可依。

    总而言之,省试之严格要胜过解试十倍。

    而且省试后在放榜前,按照惯例,主考官还要将前十名的卷子抄写一份副本进册上呈给天子御览,这意味着这十张卷子都是精挑细选而来。

    这些制度当然日后都慢慢被人找出空子击破了,但这也是法久弊生的缘故。

    在方实行糊名制,天子表明于孤寒中取士的决心后,确实是筛选了大量有真才实学的人。

    对此王珪当然明白,他是很精细的人,非常懂得揣摩上意。他与王安石是同年进士,他是第二名,王安石是第四名,他的才华不输王安石多少。

    范镇对王珪,王畴道:“如今朝堂欲求科举之变化,变声律为议论,变墨义为大义,这与我们当初致学读书时大不一样了。”

    声律为议论,就是降低诗赋地位,拔高策论。

    墨义改为大义就是从经学从训诂变为章句。

    这两点都引起了反对变革,鼓励守旧的范镇的不满。

    王珪道:“范公无论如何,此番进士科,诗赋还是第一场,至于论为第二场,策为第三场,贴经为最后一场。大体用得还是庆历前之旧法。”

    范镇道:“话是如此,但如今诗赋与经义之争越来越烈。之前我看了汴京,国子监呈上的卷子,这些考生的诗赋可谓大不如前。”

    “我以为策论取士对寒门不利,反利于官宦。”

    王珪想了想道:“我以为不如如此,以诗赋纯正为优等,以文章有见地为上等。”

    范镇,王畴都是点头答允。

    王珪道:“不过考生那边还需有所交代,我们起草个文稿贴在贡院门外,言近来重策论轻诗赋之弊,然后张贴在外。”

    范,王二人都是称许道:“此论甚好。称得上正大光明,堂堂正正。”

    这布告张贴之后,自是传到了章越耳里。

    章越暗道不好,如此看来省试诗赋的比重要增加啊,要如解试般取个好名次看来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