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府。

    今日倒来了两位贵客。

    一位是判河南府文彦博的第六子文及甫,还有一位则是回门的十五娘。

    吴安持正好在家接待,文及甫与十五娘入座后,下人奉茶。

    文及甫笑道:“此番特从洛阳用车马载了不少盆牡丹,知道府里平素喜欢赏牡丹,故而一路紧赶慢赶生怕错了花期。”

    吴安持笑着道:“都说天下牡丹之最在洛阳,你们洛阳人不名牡丹,直称花,所谓天下真花独牡丹。妹夫真是有心了。”

    十五娘先问道:“怎么不见母亲与两位嫂嫂?”

    吴安持道:“妹夫妹妹刚从洛阳会来,有所不知,今日殿试放榜,母亲与你两位嫂子,还有十七都进宫观礼去了。”

    文及甫笑道:“我们倒是赶巧了。”

    文及甫与十五娘对视一眼。

    十五娘道:“家信里说,章家郎君省试得了第二,可是真的?”

    吴安持微微笑了笑。

    十五娘不悦道:“哥哥怎么还与我卖关子不成?”

    吴安持笑道:“这可不敢,只是妹妹来此是问母亲安好,还是问十七的夫婿?”

    十五娘薄怒道:“好啊,哥哥如今倒长进了,学会拐着弯骂人了。”

    吴安持忙道:“不敢,章家郎君确实是省试第二,不过殿试就难说了。”

    十五娘目光一亮道:“省试既是第二,殿试大有三鼎甲之望。”

    文及甫道:“如今进士日重,若得三鼎甲,不至公卿也难。”

    吴安持苦笑道:“哪有这般好运道,我只求能不落至三甲就行了。”

    十五娘道:“好没志气,这话是章家郎君说得不成,这眼界未免也浅了。”

    文及甫道:“章家郎君或许是谦虚,未必是眼界浅薄,没有志向,再说了,连爹爹读他的文章,再三夸赞言章三郎前程未可知也。。”

    吴安持不由动容,连文彦博也如此夸奖章越。

    正待这时吴安诗步入,吴安持,文及甫,十五娘皆起身行礼。

    吴安诗笑道:“看着花房外摆着那么多牡丹,就知妹妹与妹夫从洛阳回京了。”

    十五娘一见面即问道:“哥哥,十七亲事如何了?章三郎君上门提亲了否?”

    吴安诗微微一笑,十五娘与十七娘在家时相互看不顺眼,如今出嫁,倒关切起妹妹的婚事来了。

    吴安诗坐下,从容不迫地喝了碗茶。他见得凉得这心急的妹妹差不多,这才慢条斯理地道:“恩,差不多。”

    “何为差不多?”

    吴安诗道:“章家已托了庄大娘子上门说媒,如今都议得差不多了,就等了中进士时下定帖了。”

    十五娘闻言心底松了口气,然后道:“都议妥了?那嫁妆多少?聘礼多少?都议妥当?”

    吴安诗叹道:“你们几位出嫁时嫁妆多少?十七自也是多少,虽是庶出,又哪有厚此薄彼的道理。至于聘礼,寒门子弟能拿出多少钱财来,母亲言他们有多少给多少,咱们不计较。”

    十五娘一听脸色微变,文及甫则抢着十五娘开口前言道:“这寒家子弟好,寒家多出俊杰,再说十七嫁过去也不用顾及乡评宗族议论。”

    却见吴安诗言道:“我吴家却不是以家世挑女婿,绝不会自持什么大家,只是……”

    “只是什么……难道章三郎君在外面勾搭什么烟花女子不成?”

    十五娘此言一出,吴安诗,文及甫脸上都稍许有些不自然。

    不过吴安诗,文及甫也只有一番道理,他们认为自己也不是好女色之人,只是到了他这个身份地位及人格魅力加成,总是经不住别人投怀送抱。

    至于寒家出身的就是道德上的严重缓坡。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也是豪富人家的惯例。

    文及甫道:“章三郎君我看他规矩得紧,绝不会如此的。”

    十五娘略带深意地问道:“当真如此?”

    文及甫笑了笑没应。

    吴安诗道:“妹妹,这世上哪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只不过偏巧不饿罢了。不过我说得倒不是如此,而是章家郎君的性子太过执拗,之前省试在文章中言政,谈及方田均税法,触及朝纲,差一些被我那老泰山给罢落了。”

    文及甫,十五娘都吃了一惊:“竟有此事。”

    “还有假不成,此事还是淳甫告诉我的。难怪之前省试榜单无其名。”

    文及甫道:“范公也太刚直不阿了,连这点面子也不卖。”

    吴安诗心想,这是当然是作官心术,天子喜欢孤臣,范镇越是如此,越是给天子留下一个不结党的印象。

    吴安诗道:“妹夫不见如今河北给方田均裞法弄成什么样子?人至今还围得三司使衙门了,欧阳公如今是骑虎难下,若老泰山在此附和,自己不也是身陷泥坑么?”

    十五娘问道:“何为方田均税法?”

    文及甫解释了几句,然后道:“爹爹言此方田均税法倒是良法,不过太操切了,但不是稳妥之举,需徐徐图之。欧阳公他……性子太急了。”

    十五娘闻言欲言又止,这天下不少事都坏在了徐徐图之上?不过文及甫是她夫君不好当面反驳。

    吴安诗道:“欧阳公又非第一次如此,欧阳公为晏相学生,晏相赞他为韩愈第二。有一年朝廷对西夏用兵正在吃紧,欧阳公拜会晏相,却见府上正在开宴,欧阳公写诗讽道‘主人与国共休戚,不惟喜悦将丰登。须怜铁甲冷彻骨,四十余万屯边兵’。”

    “晏相闻诗大怒,昔韩愈亦能作言语,赴裴度宰相家,但云:‘园林穷胜事,钟鼓乐清时’也不曾如此作弄。”

    “欧阳公在朝多年,都不知收敛谨言慎行,祸从口出的道理。我看章三郎君颇似欧阳公。”

    从此晏殊与欧阳修交恶。晏殊去世后,欧阳修给他挽联里写到,富贵优游五十年,始终明哲保身全。

    就是你当官以来啥事没干,始终都在明哲保身。

    吴安诗言语一番,对章越这不满意,那不满意。

    一会吴安诗起身更衣,吴安持则去看打探殿试放榜消息的人回来没。

    十五娘对文及甫道:“为何方才最后不说话?”

    文及甫道:“这毕竟是吴家内事,我虽身为女婿也不好开口的。”

    “那章家郎君……”

    文及甫笑道:“你是关心则乱,你想想啊,若不是内兄真拿三郎当妹婿,哪会挑这个挑那个的。他如今这般言语,是因三郎他不好摆弄罢了。”

    十五娘道:“我倒听说此人有些崖岸自高。”

    文及甫失笑道:“有才之人都崖岸自高,哪里能随意摆布,我看这样的人方值得深交。再说了十七岁的进士作妹婿,至少能照拂吴家三十年,内兄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十五娘笑道:“我兄长也不过在自己人面前随口说说罢了,他不把你当外人。”

    文及甫则道:“若我有这等妹夫,绝不至于如此说他,哪怕在自家人面前。”

    十五娘道:“就冲你自洛阳数百里地送牡丹,我就知道了。”

    文及甫闻言不由失笑道:“我们给三郎金山银山,他也不一定会收,但姐姐给妹妹就不同了。只要这条线牵住了,则万变不离其宗。”

    十五娘疑道:“咱们文家何时要仰仗一个进士了?”

    文及甫笑道:“不是仰仗,而是爹爹器重,否则我也不至于下这么大功夫。爹爹曾道,人这一辈子,钱,权,名三者能其一者不难,得其二者,要吃不少苦,若得其三者,命格不够,必反遭其祸。”

    “爹爹之前身为宰相,自是三者都有了,如今退至洛阳,乃避其祸也,再提携朝中年轻俊杰,才是长保富贵之道,当然我也为自己,爹爹八个儿子,我若不多交些得力朋友,如何能脱颖而出。”

    这时吴安诗更衣回到堂上笑问道:“你们方才谈些什么?”

    文及甫笑道:“我与娘子商量,在想章家郎君进士及第后送些什么好呢?”

    吴安诗笑道:“一家人不讲那么多虚礼。”

    这时候但见吴安持急匆匆地奔入大堂,一见即呼道:“哥哥,妹妹,妹夫!快,不得了了!”

    “怎么了?这么快就御街夸官了?得了几名?”吴安诗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还端起茶碗来喝茶。

    “听闻是一甲第一名!”吴安持一脸不可置信地言道。

    …………

    吴安诗一口茶到了口边,不由喷出连道:“太烫太烫,你说什么?”

    文及甫,十五娘愣在原地。

    十五娘忽想到一日她们吴家几个姐妹皆未嫁之时,大姐二姐姐妹嫁入宰相门第,有个相士上门,那日正好母亲在家,请这相士见了她们几位姐妹的相后都没有言语。

    母亲问相士如何?

    相士道:“官宦人家所嫁,皆荣华富贵,何必多言。”

    几位姐妹都很欢喜。

    这相士又看了十七:“更是贵不可言。”

    一句多言,一句不可言,令十五娘觉得相士有些不靠谱,后来几位姐妹都嫁入宰相门第的家中,故而忘了此事。

    难道她们几位姐妹都是嫁宰相门第,十七嫁得是日后的宰相不成。

    文及甫初时也震惊,如今笑道:“一甲第一名,就是状元郎,日后定是要佩金鱼袋的。”

    十五娘闻此,脸色苍白,气闷得说不出话来。

    文及甫看十五娘的脸色一下子就猜到了。

    吴安诗道:“倒是天大的喜事,章家怎也不派人来递句话?”

    文及甫道:“想必也是才得了消息。”

    吴安诗道:“二弟你亲自去宫里接回母亲,十七,还有再派家丁骑着快马至淮东,告诉爹爹,妹婿他中状元了。”

    吴安持一口答允了问道:“那哥哥,你去哪?”

    “我先更衣,你看袍子都湿了。”

    吴安诗说是更衣,当然是赶紧去章家一趟,一是作贺,二是催办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