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一只脚踏进门槛,见我愣在外头,朝我招手示意:“快进来啊。”

    我喉咙耸动,指着墙角一堆死蛇问:“爷爷,这是……”

    爷爷瞥了一眼,若无其事的说:“这些啊,先前我们出门的时候,不是有人拦着我们嘛,就是它们。”

    说完,爷爷背着手朝里走去。

    我下意识的跟上去,跨过门槛的瞬间,整个人忍不住猛打一个寒颤。

    家还是原来那个家,一草一木我都记得清楚,只是多了些红带子,贴了些红“囍”字而已。

    可我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明明是喜庆的布置,我反而觉得阴气沉沉。

    难道是人太少,不够热闹的原因?

    不等我细想,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女人,突然就窜到我身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哎哟,这就是新郎官吧,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啊。”

    我瞬间紧绷,没让她扯着往前走,而是立马站在原地。

    这个女人看起来估摸四五十岁,面容却显得更加苍老,身上穿着蓝底斜领褂,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她死死抓着我的手腕,脸上笑容灿烂,一脸褶子都皱在一起,看起来热情得不行。

    我却更加警惕,眼里毫不掩饰的戒备。

    这么些年,村里人没少对我指指点点,所以我对打量窥视这类视线向来很敏锐。

    这女人拉住我的时候,我分明看到她打量我一眼后,眼里闪过一抹喜色,手上的力度都重了几分。

    而且,就我现在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化形没成功的“妖怪”,也能称得上一表人才?

    她见过我之后,非但没被吓晕过去,反而更加热情,怎么看都很不对劲。

    “你是谁?”我一把甩开她的手,冷着脸后退两步。

    不等女人自己介绍,爷爷开口解释说:“她是我请的媒婆,特地赶来给你拉媒的。”

    我眉头紧皱,觉得事情越来越奇怪。

    先是突然要我在今天结婚,又请了媒婆给我拉媒。

    这事儿弄反了吧?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很想找爷爷问个清楚,抬头一看,爷爷已经一个人进了屋。

    那媒婆刚才被我那么对待,面上也不见什么恼怒,仍旧热情的抓住我的手,半拉半扯的把我推进主屋。

    主屋正堂上,同样贴了一个大大的“囍”字,下边摆了一张八仙桌,桌上立着两块牌位。

    牌位前是两根大红蜡烛,正中间还摆着一个香炉,往外是两杯酒水,两碗清水,最外边是一桌的鸡鸭鱼肉。

    我定眼一看,那清水里泡着的,一碗是一苗青蒿,一碗是三片柳叶。

    就这场面,要是把那“囍”字给撕掉,谁看得出来这是在结婚?

    哐当一声,爷爷在我进入屋里后,直接将房门紧闭,连窗户也给关上。

    霎时间,本就显得阴沉沉的屋子,变得更加昏暗。

    当爷爷点燃那两根蜡烛,烛光闪烁间,大大的“囍”字恍若血染的一般,像是要顺着墙滑落。

    爷爷和媒婆的脸色也在烛光照耀下变得忽明忽暗,一双眸子仿佛藏在阴影里,看起来死气沉沉,似鬼非人。

    我顿时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忍不住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我不动声色的退到门口位置,默默看着爷爷和媒婆两人忙前忙后。

    两人也没搭理我,上香的上香,跳大神的跳大神,各自忙活着手里的事,仿佛当我不存在。

    诡异的一幕,更加让我心里发毛。

    到了某一刻,两人同时停下手里的动作。

    对视一眼后,媒婆在袖子里一掏,掏出一匝红线,缠在了八仙桌上的两个牌位上。

    至于爷爷,则是递给我一枚铜钱:“挂上。”

    我机械的接过来,挂到脖子上。

    先前爷爷也给过我一枚铜钱,却在死人井里被我挂到了白娘娘脖子上。

    如今爷爷又给我一枚一模一样的,看这样子好像早就知道我会经历什么。

    这一桩桩一件件,在我心里搅和在一起,几乎打成死结。

    我很想让爷爷给我解释一下,我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可看着爷爷此时脸上凝重的神色,话到嘴边,又被我给咽了回去。

    爷爷此时脸色深沉,死死盯着还在忙活的媒婆的背影,脸颊上的皮肉轻轻颤动。

    他的眼里仿佛燃着一团火,要将媒婆烧个灰飞烟灭,却又为了其他的原因,不得不忍耐。

    这样的爷爷,让我见了都害怕。

    蓦然,爷爷脸上的愤怒和仇视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平静。

    他朝媒婆一抬下巴,问:“准备好了?”

    媒婆笑容满面的点点头:“准备好了,可以请新娘子出来了。”

    这话听得我心里一阵迷糊。

    新娘子就在我家?

    那干嘛还要请媒婆拉媒?

    还有刚刚那阵仗,怎么看都不像结婚,反而更像是祭奠。

    要是把“囍”字撤掉,红带子换成白带子,媒婆换成白事先生,感觉这气氛反而会更加和谐。

    不过我没乱开口。

    虽然仍旧弄不清楚,可爷爷刚才的模样,显然在计划着些什么。

    反正爷爷又不会害我,我只要听从他的吩咐就行。

    爷爷转身走进了正堂边上的隔间,回来时手里拉了个人。

    那人看身段是个女人,穿着一身红艳艳的嫁衣,头顶着红盖头,手里拉着一根红绸缎。

    不等我细看,爷爷将红绸缎的一头塞我手上,转身趴到窗台上,隔着窗缝眯着眼睛死死盯着正在落山的夕阳。

    屋里顿时陷入死寂,没有任何人说话,只剩下一道道压抑的喘息声。

    当太阳完全落山,半边天都被染红的那一秒,爷爷立马转身走回来。

    “是时候了,快拜堂。”

    他快步来到我边上,伸手抓着我的脑袋就往下按。

    于此同时,媒婆扶着红妆女人,同步着爷爷的操作。

    我顺从的弯腰低头,好奇的往边上一瞅。只这一眼,我的头皮差点炸开,心脏差点骤停。

    那女人被媒婆搀扶着,直挺挺的往前倒,看起来完全不似活人。

    这一动作下,红盖头摇晃的瞬间,我分明看到女人脸上呆滞的神情和苍白的面容。

    那哪儿是什么女人,分明是一个纸人!

    我神情呆滞,乃至忘了动弹,这一瞬间,似乎察觉到我的窥探,纸人缓缓转动僵硬的脖子,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对上那双拿笔点出来的眼睛时,纸人勾出来的嘴角突然向上翘起。

    与此同时,媒婆扯着嗓子喊道:“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霎时间,不知打哪儿来的唢呐声突然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