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敬尧就怕叶洛不答应帮忙。

至于钱?那还不好说。

他冯敬尧在法租界呼风唤雨十几年,最不差的就是钱。

“哈哈,那是当然。兄弟如手足,要二少爷自断手足,加钱,必须得加钱!”冯敬尧举起红酒杯,站起身来,“我对二少爷提这种要求也过分,我自罚一杯,自罚一杯啊。”

叶洛笑着起身回敬了一杯。

他回上海滩后接触过的一些大人物,各有各的特色。

洋人高位者,自视高,看不起华人,但摸清了他们的喜好与需求后,往往会更容易交往与利用。

华人高位者,草莽出身的那些,譬如叶雨樵、冯敬尧、陆昱晟等,江湖气息浓,算盘打得响,但有时候思考问题的格局就不行了。

世家出身的那种,譬如白雄起这类,文质彬彬,但做事束手束脚,考虑过多,适合做盟友,不适合做生意上的合伙人。

搞清楚这些上海滩大亨们的性格,对叶洛今后的生意极有好处。

“冯老板也知道我要做租车行生意了,那加的钱,自然得往这方面靠一靠,您说对吧。”

叶洛熟练的用刀叉切割牛排,取下一块放入口中,味道还不赖,看来大时代百货请的厨师也有两把刷子。

“当然!二少爷请直说,只要我老冯能做到的,绝不推辞!”冯敬尧笑着回答。

他其实很好奇叶洛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车行生意完全被洋人垄断,卖车只能通过汽车商业总会这一条路,至于租车生意,目前看到打车租车的以洋人居多,他们喜欢中高档车,和洋行关系也不错,根本不会考虑华商。

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做的好生意啊。

“大时代百货,来的时候我看了一圈,一共六层,我们在第五层,一路上来,粗略看有近五十家商户。”叶洛一边吃牛排一边侃侃而谈,“虽然冯老板的百货商厦主要客户人群是富人和洋人,但也有不少中产阶级华人,以及普通民众来游玩闲逛。”

“二少爷好记性!”冯敬尧看过下属给的报告书,大时代百货现在一共入驻商家49户,和叶洛说的数字完全吻合,从他的言谈举止看,叶洛这上海四少之首的绰号名副其实。

普通民众增加百货商厦的流量,富人阶级为主要消费群体,这经营思路没什么问题,但普通人提供的流量没办法变现,其实冯敬尧一直潜在亏钱。

到后世的科技时代,流量就意味着金钱。

深知这点的叶洛在来之前就把主意打到了这上面。

“我希望每一户商家外都放上我设置的大型橱窗广告。”叶洛笑着说道,“当然,我不会白赚冯老板的钱,前三个月免费,这是我帮冯老板敲打余立奎的报酬,之后我们可以正常洽谈合作事宜。”

“大型橱窗广告?”冯敬尧一脸疑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上海滩的橱窗广告始于1927年末,最先由公共租界的中西药房推出,但那也只是小商铺布置的小型橱窗广告,当时为了推广“勒吐精”奶粉而做,奶粉销售过后,就撤销了。

大型橱窗广告的真正盛行始于1930年,由四大百货公司率先推出,那之后,这股风潮才席卷整个上海滩。

“就是在商户内外某处安置一個巨大的玻璃橱窗,里面展示要销售的产品。”叶洛简单解释了下,“玻璃橱窗和汽车模型我会安排,只要冯老板让商户们空出地就好了。”

“哦,就是让他们在店铺里给二少爷的汽车打打广告呗。”冯敬尧恍然大悟,他在路上见过不少路牌广告,以为就是把那种大路牌换成一个玻璃橱,里面再放汽车模型。

那没什么,反正也不是他出钱去做。

那些商户都仰仗他的大时代百货过活,三个月而已,无所谓的。

“对的。”叶洛淡淡一笑,这要是放在后世,根本不可能谈成功。

想想不管是餐厅,娱乐场所还是服装店,都放一个大型玻璃橱窗来展览他的雪佛兰490,看起来就离谱。

广告效益非常恐怖。

尤其是在这个还没有被各种广告狂轰滥炸的年代。

冯敬尧还不知道自己被坑得多惨,笑着继续为叶洛倒酒。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整死余立奎那个小赤佬,这次约叶洛出来,甚至做好了拿出十万大洋的准备,如今看,成本远低于他的预期。

两人就此约定,冯敬尧购置10辆雪佛兰490,赠送一张大时代百货贵宾卡,让叶洛在所有商户内免费设置大型橱窗广告三个月!

而叶洛,则保证让余立奎的黄包车夫不再出现于大时代百货等产业周边。

两人相谈甚欢,冯敬尧越看叶洛越顺眼,一表人才,高大帅气,家境优渥,双商极高,又想到自己那个在北平燕大女校读书的女儿冯程程,意有所动。

乔治按照叶洛的意思,全程没搭话一句,该吃吃,该喝喝。

这里的法国菜味道不错,他专心享受美食,根本没理会两人的交谈。

这个沉默寡言的洋人让冯敬尧颇为好奇。

他和叶洛再度谈到租车行生意,叶洛假装无意间提及投资公司的批文还是靠乔治弄到的。

这让冯敬尧顿时高看了乔治一眼。

这年头,洋人里位高权重的不少,来华混吃混喝的混子也不少。

反正你长得一副洋人派头,谁也不敢真对你做什么。

起初,冯敬尧还以为这是叶洛的合伙人。

但细细一听,越品越不对劲。

“二少爷,这生意你说了还不作准?”冯敬尧试探着问了一句。

叶洛故意斜眼瞅了瞅乔治,然后为他倒了杯红酒。

乔治忙着吃,接过酒就咕噜噜喝掉,也没说什么。

“这位约翰·乔治先生是英国驻沪总领事馆的领事,也是工部局的董事之一。”叶洛故意压低声音用上海话说道。

冯敬尧大受震撼!

他居然一直和堂堂领事、工部局董事吃饭,却毫不知情!

而且还以为乔治是在为叶洛做事!

“二少爷!你这......”冯敬尧大窘,瞬间明白,这所谓的租车行生意,怕不是乔治想做,叶洛作为他的华商代表而已。

很多洋人喜欢找华商做买办,这是做洋行的基础步骤,他也是法国人的买办出身,自然懂里面的门道。

这一切瞬间就说得通了。

洋人可不管什么好做,什么不好做,他们要做什么,没人管得着。

“乔治领事刚来上海不久,不太喜欢和华人打交道,见谅。”叶洛歉意一笑。

乔治看他们都在看自己,也抬头笑了笑,继续吃喝。

这在冯敬尧眼里瞬间变成乔治比较高傲,之前在公董局,他还蛮热情,现在看,这洋鬼子怕是早对他没了好印象。

“唉,我这......乔治领事,怠慢,怠慢了。”冯敬尧起身敬酒,乔治也听不懂他说什么,就坐着和他碰了碰酒杯。

得知乔治身份后,这场饭局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洋人上流圈子是互通的,这位乔治领事说不定就和法国领事馆的领事,或者公董局的大佬相熟,冯敬尧想补救也来不及,为了避免误会加深,就尽快解决了饭局。

吃饱喝足的乔治与叶洛辞别冯敬尧,临行前,冯敬尧偷偷塞给了叶洛两个信封,一个写着他的名字,一个写着乔治的名字。

叶洛笑而不语,纳入怀中。

他们走后,冯敬尧立即喊人调查了乔治的身份。

很快手下就把消息传递了过来。

约翰·乔治确实最近才来上海,名副其实的领事和工部局董事,他的外公还是当初的驻华公使乔丹爵士!

前几天小阿悄跑去工部局申请批文,和河会办大吵一架,就是乔治从天而降解决了问题。

这乔治也是叶洛在英国剑桥大学的同学,难怪两人交往密切。

一切都对上了。

冯敬尧那个后悔啊,乔治的背景比他想的还大,送出去的两个信封里各自塞了1000大洋支票,这么看送少了。

现在又没了弥补机会,他连忙招呼手下过来:“二少爷要弄的那个大型橱窗广告,一周内给我尽快搞定,对了,别让二少爷破费了,派人去叶公馆要设计图,我们全部找人安排妥当!”

“哦还有,发电报去北平,把程程喊回家,我要安排她去英国留洋。”

“老爷,大小姐怕是不乐意回来的。”手下满头大汗。

“她不想回来,你不会骗一下啊?嗯,就说我病重了,让她回上海照顾我。”冯敬尧补充了一句,心里盘算着怎么再找借口约叶洛吃饭,顺势把女儿带出来给两人认识认识。

回到霞飞路32号,叶洛和乔治小憩了一会儿,便准备开车返回英租界,去礼查饭店参加花旗银行举办的假面舞会。

这种舞会一般只有花旗银行最高级别的贵宾才能参加,也是花旗银行为自己的高端客户们搭建的商业政治平台。

舞会上信息交流大于舞蹈交际,为了避免尴尬,大家戴上假面,互相装作不认识。

舞会期间,如果男女之间产生些许暧昧情愫,也能调情得心安理得。

开车前,叶洛发现隔壁霞飞路33号洋房外的封条被撕毁了,说明这里刚有人租下。

将乔治送回领事馆后,叶洛先回了一趟叶公馆,打开信封一看,嗯,2000大洋,还行。

“小丽,之前让你弄的东西搞好了吗?”叶洛坐在大厅,三位姨太太和叶青青又在打麻将。

自从结婚后,叶青青渐渐从进步女学生堕落成贵少妇,整天不是喝茶跳舞,就是麻将玩乐。

她从小性格就活泼,善于和人打交道,颇有阿妈李淑珍的风范,这会儿和三位姨太太交际,已然能谈笑风生,没有一丝青涩。

“好啦好啦,二少爷莫要催我啦。”个子娇小的小丽蹭蹭蹭跑来,手里捧着把崭新的车钥匙。

“喏,这个信封,还有车钥匙一起,派人送过去。”叶洛揉了揉小丽的脑袋,起身去看牌局。

“小妈,你这打下去得一炮三响了。”叶洛啧啧称奇,四姨太碧云霞牌技最差,老被她们喊来补位,天天交学费,也是够惨。

“那、那我不打这张牌了!”碧云霞连忙把那张一万抱在鼓囊囊的胸口,左顾右盼,再也不敢拿出来。

“二哥,要

死啦,我必胡的牌被侬搅黄了。”叶青青抬头瞪了他一眼,“小妈这一万算打出的,给钱给钱。”

“就是就是,二少爷,观棋不语真君子哦。”三姨太直接把牌推到,也是胡一张一万。

“洛洛,这下二妈也帮不了你了,清一色呢。”二姨太抿嘴轻笑。

“我错啦,我错啦,小妈这笔账算莪头上好了。”叶洛取出那张1000大洋支票,轻飘飘落在碧云霞台前,“你们三个老欺负小妈不会打牌,我入股小妈了,俗话说得好啊,乱拳打死老师父,看你们三个到时候有的哭咯。”

“二、二少爷!”碧云霞睁大眼睛看那张支票,攥在手里,想还他,哪里还看得到他人影。

“好好好,二哥才是真财神爷,小妈,这下侬没理由不打牌了吧!”叶青青笑着去扯那张支票。

英国驻沪总领事馆,二号楼。

乔治洗漱完毕,正准备下楼散散心,才走到门口,发现奥黛丽站在一辆车前东张西望。

“乔治领事,您来了!”奥黛丽眼睛不住盯着豪车看。

“呃,谁的车停我门口?”乔治走上前一看,好家伙,车门上贴着一张大纸条,一封信斜插上面,他取下来打开,掉落出一张1000大洋的支票,还有一堆纸稿。

“《论1928年美国股市的最后疯狂与即将崛起的投资(2/20)》......”

乔治刚绽放的笑脸瞬间凝固。

微风中,大纸条上的“谢谢你,乔治!”格外刺眼。

“叶,你这家伙!”乔治欲哭无泪,还是小心翼翼把信封里的论文纸稿收好,然后又将那支票塞进口袋里。

这会儿看车,才发现是一辆崭新的福特V8。

一定是自己当时看他的车看太入迷了,被他发现。

乔治拿信封拍了拍额头,转身回楼,心里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