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租界,汽车商业总会。

偌大的会议室中,十几名来自各国的洋人端坐于位置上。

他们都是各个汽车洋行的老板,也是上海滩汽车商业总会的创建人,坐在首位的是美商云飞汽车公司的老板高尔特,总会会长,在他下首的是英商泰来汽车公司的老板亨利,总会副会长。

今天召集汽车商业总会的会员们来总部开会,就是为了针对近期崛起的华商叶氏汽车公司的后续安排,做协调讨论。

原本高尔特是没兴趣管一个小小华商的。

汽车行业早被洋行垄断,夹缝里生存的华商只能做做抛岗生意,对他们产生不了任何威胁,就算十几家合并在一起,又如何?

但昨晚泰来公司的亨利特意打电话给他,让他接见一下叶氏汽车公司的老板叶洛,高尔特很不乐意,直到亨利告知他,叶洛背后可能站着公共租界领事约翰·乔治时,他才明白。

原来这华商,也是洋人买办啊。

估计就是约翰·乔治领事想分一点蛋糕。

他可是乔丹爵士的外孙,这点面子必须给。

所以高尔特就很不乐意的召开了这次内部会议。

“时间快到了。”高尔特看了看手上的劳力士,表情不悦。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

一個高大俊秀的年轻华人走进会议室,后面还跟着一个矮小的胖男人。

“抱歉各位,路上有点事耽搁了。”年轻华人毫不怯场,一口流利的英文让在场洋人颇感意外,早就准备好的翻译看来也无用武之地了,“我就是叶氏汽车公司的老板叶洛。”

“你好,叶洛先生,请就坐。”高尔特点点头,指了指最后角落的位置。

叶洛也不生气,就这么挨着一个犹太人坐下,周祥生可没资格入座,只能站在他身后旁听。

今天跟着叶洛一起来汽车商业总会,就想跟他学学怎么和洋人打交道。

这里周祥生不是第一次来,但基本每次都没什么好体验。

这年头就像电影里放的一样,华人地位连洋垃圾都不如,他们这样颇有资本的中产阶级,在这些洋人大佬眼中,也和家里的华籍佣人没有区别。

“叶先生,这就是你们公司要销售的第一款汽车吧?”高尔特把一本良友画报抛到台面上。

一群汽车界大佬俯身去看,第一时间被封面的黄柳霜所吸引。

如此大胆热辣的着装,在风气开放的国外也不常见!

高尔特让秘书给所有人各自分发了一本良友画报。

翻开第一页,就是雪佛兰490的广告,还附赠一张汽车券。

“没错,这是我们公司的第一件产品。”叶洛点头。

“雪佛兰490?哈哈,这不是十年前就被美国国内淘汰的古董车吗?”有人嗤笑道,“现在一辆卖200美元都没人要了!”

“是啊,我还在大时代百货里看到过它的模型,真是有趣,那些华人大概是没见过好车吧,这种破铜烂铁,根本不值一提。”

一时间,诋毁与嘲笑声不绝于耳。

他们对华人经商一直带有歧视目光,觉得落后的国家,商人理念和能力也是一样的落后。

华人挤破了头想当洋人洋行的买办,自主创业者凤毛麟角,不堪一击。

看到叶洛居然把第一款车定为时代的糟粕,雪佛兰490。

原来他们还有一点不想被分蛋糕的不悦感,现在都烟消云散了!

因为他们的主流客户群体,不管是买车还是租车,都绝对看不上雪佛兰490这种垃圾车!

亨利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他知道约翰·乔治不擅长经营,估计是被这个华人蒙骗了,一大笔钱要打水漂。

不过约翰·乔治的面子还是得给,加上已经没有利益冲突,所以亨利反而是最力挺叶洛,最愿意出力帮助他的人。

“叶洛先生,我们这里有英、美、德、法等国的商人,负责的汽车品牌有马立斯、奇姆、欧斯金、别克、道奇、雪铁龙、雷诺等,汽车商业总会规定,只有本国商人才有资格持有本国汽车在华的总经销权。”

高尔特拿着那张汽车券,有点想笑,

“雪佛兰是通用公司的车,也是美国车,美国汽车在华销售,一直由我们云飞公司负责。”

“规矩是人定的嘛,据我所知,汽车商业总会对汽车总经销权的真正规定是,按地区实行总包销制,汽车行与厂商订包销合同:即在某一地区只委托一家汽车行承销某厂或某些厂牌的汽车。”叶洛笑着回答,“只是一般不会有汽车商会插手别国汽车的销售,才演变成高尔特会长你说的这种情况。”

“确实如此。”高尔特点头,这是明文规定的法律条约,“通用公司在华没有经销商。”

至于为什么没有,在场众人心知肚明。

阿尔弗雷德·斯隆找过他们好多次,但谁也不乐意卖通用的破车。

连本国的高尔特都不想卖那玩意儿。

“高尔特会长,我觉得汽车商业总会确实需要一名华人成员,以此彰显我们并非洋行彻底垄断该产业。叶先生既然已经和通用公司达成协议,不如就让他负责通用

公司汽车在华的总经销权好了。”

亨利笑着为叶洛说话,他也是英国人,自然要讨好约翰·乔治,

“我想各位对此也没有意见吧。”

“我赞成。”

“我也赞同!”

“很好啊,华人汽车商的代表,这样一来,有了叶洛先生,也能让上海滩总商会那边闭嘴了!”

大佬们纷纷举手赞成。

周祥生在背后看得憋屈啊。

这群洋鬼子,分明就是彻头彻尾的看不起他们华商做汽车。

同意让他们负责通用汽车,好像是为他们谋求利益,其实只不过想要一个吉祥物,堵住上海滩总商会的嘴而已!

“这样...”高尔特其实最大的不爽在,就算是本国的垃圾,也不希望有人在上海滩卖美国车,因为那是他的产业。

“高尔特会长,只要同意我在上海经销通用公司的汽车,我愿意汽车一切定价和开销与贵公司持平,不搞特殊化。”

叶洛忽然冒出一句话。

众人哗然。

“叶洛先生,你的意思是说,叶氏汽车公司对通用汽车的销售,维护等都以云飞公司定价为基准么?”高尔特一下子来了精神,这是找死啊。

他原以为叶洛卖雪佛兰垃圾车会以薄利多销的方式来刺激消费,比如490美元的定价,在华以400美元来销售,这样的价格,对一些华人可能有些吸引力。

反正主流客户也不和他们冲突。

高尔特也不认为这样就能卖出去多少车。

但这一直是华商一贯的行事风格,压缩自己的利润,在夹缝里谋求生机。

但叶洛居然主动提出和云飞公司对标,一样以美国车的标准去做生意!

那就意味着,他会把雪佛兰490定为原价490美元。

不压缩利润,不就是找死行为?

“既然叶洛先生都这么有诚意了...”高尔特心里一乐,这华人是完全不懂汽车啊,“那就这样定了!汽车商业总会将于下午公示,宣布叶氏汽车公司加入总会,负责通用公司在华汽车总经销权,一切价格参照云飞公司标准。”

也就是说,叶洛拿到了一张真正的美国汽车销售商的牌子。

叶氏汽车公司和云飞公司一个标准,那么在汽车商业总会的待遇,外部宣传等,也是一个级别。

华商汽车行在国内不好做的另一个原因,便是如今华人大部分推崇西方文化,包括西式婚礼、服饰、食品商品、西药等,以留洋为荣,追求时尚为潮流。

而华商汽车行就算摆在外面,一样卖外国车,也比不过洋人汽车行,因为他们的规格就是不如洋行!

现在不一样了,汽车商业总会发文后,所有人都会知道,这是一家华人开的洋公司!

里面的商品,服务,规格,模式都和云飞公司一体化!

到底是不是不重要,关键是能吸引到那批只是崇洋媚外,但并不真正了解个中差异的华人客户来。

这是华商企业怎么都做不到的事情。

当然,这点小小的福利,高尔特完全不在意。

因为就算有一部分自己的客户看到了叶氏汽车公司,那又如何?

垃圾车,还订原价,谁买谁傻逼啊。

整场会议,众人虽然各怀鬼胎,但气氛意外的十分融洽。

大家好像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见叶洛和周祥生离开后,坐在首位的高尔特心情舒畅,忽然拿出支票本:“各位,你们觉得这个华人多久会破产?”

“我觉得用不了半年。”

“我觉得大概一年吧。”

“雪佛兰490到货,卖不出去,租车生意又不如我们。我觉得可能下个月,他就完蛋了。”一直力挺叶洛的亨利笑着也取出去了支票本,“我赌200美元。”

众人跟着笑了起来。

等高尔特笑着统计好了赌资,他才眨着眼说道:“各位,你们还不知道吧,这华人,据说向通用公司买了2000辆雪佛兰490!”

“天!”

“靠!把我的钱还我,高尔特会长。”

“我也是!我不玩了!”

欢声笑语从会议室里传出,周祥生听不懂洋文,好奇询问叶洛:“老板,他们在笑什么?”

“他们在打赌,赌我什么时候破产呢。”叶洛表情轻松,似乎很开心,“听说莪买了2000辆雪佛兰490后,他们都觉得被高尔特坑了。”

“欺人太甚!”周祥生义愤填膺!

但马上也陷入了纠结中。

他是大概知道叶洛的计划,但心里依旧忐忑不安。

和叶洛说的一样,潜在市场比他预期的还大,从良友画报的销量和橱窗广告的讨论度就能看出。

这些洋人只服务于高端客户,完全没看见中低端客户的需求。

但他也担心,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愿意买雪佛兰490啊。

毕竟是490美元一辆的奢侈品。

“周经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叶洛笑着看他,“你知道上海滩现在有多少人口吗?”

“不知道。”周祥生摇头。

也不知道叶洛问这个

什么意思。

“300万。”叶洛打开车门,“其中高收入工人群体,平均月收入为70块,一年去掉全家开销,能攒400块左右。三年存款,也能买一辆雪佛兰490。”

“当然,养车和维护都是一笔大开销。即便如此,有能力购买我们车的人也有几十万,而能养得起用得起的人,不下十万。”

这数据周祥生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核算过,卖出去七八百辆车完全不是问题。我们490美元定价,290美元的购入价,能卖出去这个数目,这单生意就不亏了,况且我们后续还要做租车生意呢。”叶洛安抚了他一句。

他还没说美汇上扬,车价翻倍的事情呢。

至于七八百辆,那是最低估计。

潜在市场的庞大远超这些商人的想象。

以及后续大批量有钱人涌入上海滩带来的新消费群体。

这些,都是只有叶洛知道的未来局势。

“租车生意...”想到这个,周祥生就头疼。

“一会儿要回霞飞路,正好和你说说怎么做租车生意。”叶洛发动福特V8,朝法租界驶去。

周祥生现在是和叶洛一条船上的人,也不想考虑太多,跟着老板埋头苦干就是了。

其他,听天由命呗。

路过一家书店时,叶洛下车想去买良友画报,却被告知已经售罄。

“老板下午再来啊,我已经派人去报社催了,估计下午就能到一批新货!买新货,中大奖,赢汽车!老板一定要记得来啊!”

书店老板一直送他出门,看他坐上车,一路挥手,直到叶洛消失视野中,才回了书店。

回到霞飞路32号。

叶洛的福特V8每次都会吸引不少邻居的视线。

他下车,抬头看见隔壁33号已经有人搬进去住了。

二楼阳台处,4月份的阳光洒下,照射在女人玲珑慵懒的身体曲线上。

女人穿着一件红色旗袍,正躺在白色躺椅上,背对着叶洛晒太阳。

在她对面还有一枚俏皮可爱的小美女蹲坐着,双手捧着一本良友画报,吐了吐舌头,脸颊泛红:“胡蝶姐~你看看,这女人穿得好大胆哦,婊里婊气的呢。难怪说去美国拍完电影的都不干净~”

“别胡说,阿阮,乱嚼舌根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晓得伐?”躺椅上的漂亮女人慵懒说着,打了个哈欠,“我困啦,你好好看书,不要打扰我睡觉哦。”

叶洛听着她们说话,抬头看去,可惜胡蝶背对着自己,只能看到细腻的背部曲线,与旗袍下紧紧包裹的挺翘臀瓣。

他这才想起来。

霞飞路33号,不就是大名鼎鼎的民国第一美女,上海滩电影皇后胡蝶的脂粉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