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马永贞开着福特V8,载着叶洛和张汉儒前往公共租界,慈善基金会的其他成员则分别去往各大新闻报社,将沿路过来的所见所闻如实叙述,恳请各大报社对此展开系列报道,书写警示文章,让国民对日寇引起重视。

亚美无线电工厂位于公共租界江西路323号,即是后来HP区的江西中路上,这条路兴筑于租界开辟之初的1855年,以道路中段路西的英国圣公会上海圣三一堂得名。

1900年起,道路两侧开设了三十多家银行,被人戏称为“银行街”,公共租界最重要的执政机构工部局亦位于这条路上。

说起亚美无线电厂,还要追溯到1923年,那时刚和家人旅居到上海的苏祖国、苏祖圭、苏祖修三兄弟酷爱无线电技术,便租赁了江西路323号楼房做实验室,不久后扩展成制造厂,由苏祖圭任经理,苏祖国任副经理兼工程师,苏祖修任厂长。

三兄弟孜孜不倦的钻研无线电技术,在1925年自行研制了自差式两段波收音机、扩音机和各种无线电零件。

为了提倡国货,抵制外货,他们不断引用新技术、新工艺、新材料,提高质量降低成本,增强竞争能力,与外商洋行角逐市场。

1926年,亚美无线电厂还研制并使用了高频绝缘酚醛树脂胶木粉,阻抗胶体石墨等各类新材料,再度增强竞争力。

奈何此时的无线电广播行业早已被美商开洛公司掌控,亚美和祥生汽车行一样,难以在夹缝中生存,濒临破产倒闭。

汽车缓缓停靠至工厂门口。

叶洛三人下车,甫一走进工厂,就被各种机械设备的声音所吸引。

厂里员工数量不多,全是身着简单工装的华人。

见到有外人走来,一名戴着灰白手套的女工警惕而来,一把拦住了叶洛他们。

“你们是谁?来厂里有事吗?”她年纪不大,容貌颇为秀丽,但个子和叶洛差了不少,抬头看他时有些费劲。

去年的天乳运动和妇女解放事件后,年轻女性逐渐走出家门,剪短头发、摒弃小脚、解放束胸,追求自由和个性,很多还进了工厂干活,她们年纪一般都不大,普遍只有十六七岁。

这個女孩就是典型的新时代女工。

“我是叶氏投资公司的老板叶洛,想找你们的苏厂长聊聊。”叶洛笑着递出一张名片。

看到对方手里的名片制作得如此精致,女工信了大半,又听说是叶氏投资公司,脸上立即绽放出笑容。

“我听哥哥们说过,原来您就是逆流组建慈善基金会,用洋人车子赚了好多钱的二少爷!您稍等,我去叫他们来!”

女工眼睛一亮,擦了擦手,把叶洛的名片收好,飞也似的朝里屋跑去。

“二少爷盛名在外,令人敬佩。”张汉儒见到这一幕,不禁有感而发。

能在华人圈子获得如此大名气,而且颇受人敬重,可见叶洛确实是做了不少让华人感到自豪的大事!

“张大哥可别埋汰我了,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而已。”叶洛笑着摆手。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工程服,身上还沾满机械油污的中年男人在女工的指引下朝他们笑着走来。

“二少爷,久仰久仰,快请到我办公室一坐,莉莉,去把我珍藏的好茶叶拿过来!”中年男人热情迎着他们三人往里屋办公室走去。

“好嘞,我现在就去!”女工开心的又朝二楼飞奔去。

办公室的隔音效果还不错,门一关,基本听不到外面的声响。

“二少爷,你看我激动的都忘了做自我介绍。鄙人苏祖国,亚美的副总经理兼总工程师。”中年男人招呼他们坐下,然后看向叶洛身旁的两人。

“苏工你好。这位是前往鲁省省会与日寇谈判过的张汉儒大哥,他是蔡公时主任的勤务兵,曾被日寇残害数天,我的基金会车队在沿路侥幸碰见了张大哥,就带他回了上海滩。”

“他是我的贴身保镖马永贞,是我最信赖的兄弟之一。”

张汉儒和马永贞起身与苏祖国打了招呼。

苏祖国闻言大吃一惊,连忙走上来握住张汉儒的手:“张大哥,你受苦了啊!”

“我有什么苦的,我就是一个逃兵而已!唉!”张汉儒摇头苦笑。

三人坐定,张汉儒又把事情真相简单复述了一遍,虽然已经听过一次,再听依旧让人气愤不止!

“如此贼寇,不配称人!”苏祖国脸色铁青,随后看向叶洛,认真问道,“二少爷来访,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苏工,我听闻贵厂的收音机物廉价美,只是常年被开洛公司打压,导致售卖困难。我想拜托苏工你就此事,让张大哥在你们的亚美广播电台上进行一次独家采访播报,务必将事情真相一字不差的广而告之,警示国民。”

叶洛认真说道,随后掏出支票本写下了一串数字,撕下一张支票恭敬的递给了苏祖国,

“这是1万大洋支票,作为此事的酬劳,以及我订购100台贵厂收音机所支付的货款。”

1万大洋!

苏祖国和张汉儒都被吓了一跳。

如今最昂贵的开洛公司进口收音机,

也不过80大洋一台,他们厂子售卖的晶石收音机定价35大洋一台,若是批量购置100台,亚美还能把单价优惠到30大洋一台。

满打满算也要不了5000大洋。

但叶洛一出手就是1万大洋!

好像在他这里,钱只是数字一般。

苏祖国对这一万大洋不心动是假的,但此事非同小可,有些钱赚了昧良心,因此他立即退回这一万大洋支票给叶洛:“二少爷,你这是在做什么?!给张大哥录制专题采访节目,那是我们亚美的荣幸。就算你不买这100台收音机,这个忙我们也是帮定了!”

“苏工,这100台收音机我买了确实有用,你就别多虑了。”叶洛笑着又把支票退回给他,“如果你觉得这钱太多,那就当我出钱投资了亚美,这总行了吧?”

“这...”自家厂子什么情况,苏祖国一清二楚。

今天苏祖圭和苏祖修都不在,就是分别跑去各大银行寻求贷款帮助,这个阶段还收别人入股投资的钱,就是坑人啊。

“哥,你们在干嘛呀?还锁着门!”

年轻女工端着茶水进来,修长漂亮的脚儿一踢,把门合上了。

“二少爷,您喝茶~啊!”

她把茶水递给叶洛,看到桌上那张支票面额时,顿时吓了一跳。

马永贞立即反应过来,把差点翻了的茶水全部接住,这才没淋湿叶洛和张汉儒。

“毛毛糙糙的,你看看你。”苏祖国虽然在训斥自己的小妹,眼神里却满是宠溺,“抱歉抱歉,二少爷,这是莪家小妹苏莉莉,去年从女校辍学回来,一直在家里厂子帮忙。”

“没事。”叶洛接过茶杯,笑着回了个笑脸给苏莉莉。

苏莉莉看到他英俊的长相,脸颊一红,跳着跑到一边,远远看着,不再打扰。

“二少爷,投资这事...实不相瞒,亚美如今的经营状况...”苏祖国叹了口气。

“苏工放心收下吧,我对无线电这块挺感兴趣,也许未来还有很多合作机会,你就当是我以后合作预先付的报酬呗。”叶洛依旧拒绝他的退回,“说句自大的话,我目前身价不下数百万大洋,这一万对我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苏工你再推辞,就是看我不起了。”

叶洛知道投资收购的事情要从长计议,行商不能只追求眼前利益,目光必须长远。

就像华商广告公司一样,合作过几次,也让林震彬他们赚了钱,但叶洛从未提过自己的收购意图。

人比工厂重要,而人心,必须待之以诚。

真诚,才是最强大的必杀技。

“行,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苏祖国也确实缺这笔钱,便不再推辞,大方收下。

一旁的苏莉莉目瞪口呆看着他们,早被叶洛那句数百万身家给震惊了。

几百万大洋啊!

他们家的厂子全卖了,估计也没30万大洋!

谈完生意,叶洛便和马永贞告辞离开,准备赴宴凤鸣楼,今晚他们还宴请了美商电话公司的一群洋人领导和索雷经理吃饭,商讨电话号码的事情。

这些日子乔治不遗余力的和这群人花天酒地,全部是叶洛掏的腰包,没一礼拜,就和电话公司的上上下下都混得极熟。

今晚是叶洛亲自请客吃饭,势必要拿下那个“40000”电话号码。

而张汉儒则留在亚美与苏祖国商讨录制节目的事情,力求在近期把节目搞定。

叶洛走后,趁着张汉儒去上厕所,苏莉莉忍不住说道:“天呐,二哥,一万大洋啊,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呢!”

“什么一万大洋啊?”

苏祖国还没回她,虚掩的门又被推开。

满脸风尘与无奈的苏祖圭和苏祖修回到亚美。

“大哥,三哥!我们在说叶氏投资公司的二少爷呢!他刚走不久,给我们厂子留了1万大洋支票呢!”苏莉莉跑去拿两个哥哥的衣服。

两人一开始还颇不在意,只是在思索明天该去找哪家银行再试试借钱,此时听到小妹说什么“二少爷”、“1万大洋”,先是一愣,随后猛地从椅子上蹿起来。

“大哥,三弟,事情是这样的...”苏祖国拿起那张还热乎的支票,心中感慨,把叶洛来访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今天小妹难得春心荡漾了一回,竟是大名鼎鼎的二少爷来投资了!”老大苏祖修忍不住打趣妹妹。

苏莉莉脸颊涨得通红:“人家长得又帅又高又有钱,喜欢他又不丢脸!怎么了嘛!”

她受新时代女性的思维影响很重,也经常和以前女校的同学们时常写信交流,觉得女孩子就该敢爱敢恨,不必扭扭捏捏!

三个哥哥哈哈大笑,也没辩驳她。

玩笑开完,苏祖修这才严肃问道:“你们怎么看投资这事?”

“现在厂里产品的销量每况愈下,我实在想不出扭亏为盈的办法,若是二少爷真有心做无线电行业,厂子真到了那一步,我们就...贱卖给他吧!”苏祖国沉吟片刻,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