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郊区。
劳斯莱斯幻影缓缓停靠在路边。
看着比县城区还要贫瘠的郊区,施剑翘微微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二少爷大半夜要跑来这边。
郊区靠近金山、嘉兴等地,居住在此的基本都是农民和穷苦佃户,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却没能享受到远东第一大都市开发后的红利。
石子路凹凸不平,偶尔还会窜出来几条对着人狂吠不止的野狗。
这里的民众大多住在棚屋里,吃喝拉撒都在一个房间,空气里都有股淡淡的尿骚味。
听到汽车声,许多穿着脏兮兮粗布棉袄的小孩子偷偷伸出头,好奇张望。
家中,路上的一般都是女人,她们皮包骨头,面黄肌瘦,和叶洛在租界等繁华区域见到的民国太太们截然不同。
这才是国内民众的真正面貌。
贫穷,饥饿,瘦弱,病态,各种你能想象到的负面词汇都可以在他们身上得以印证。
“怎么没几个男人?”施剑翘紧跟在叶洛身侧,打量四周,以防有人突然袭击他们。
“郊区就是这样。男人要么去城区或是租界干活,要么在为数不多的几個工厂里打工。你看,小小的棚屋里起码住着七八个人,上有老下有少,那么多嘴巴要吃饭,种地那点微薄的收入根本不够他们活。”
叶洛低声说道,轻轻叹了口气。
他很少来县郊区。
一是不安全,一是也想眼不见心不烦。
叶氏慈善基金会上海总部正在考虑救济大量的郊区民众。
县城区虽然也穷,但至少人还能有口饭吃。
这样的郊区,等入冬后,万一男人赚不到过冬钱,可是会饿出人命的。
见识过民国恐怖的贫富差距后,你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人也是只有在被逼到这种地步,才会揭竿而起。
但凡有口吃的,古往今来,又有几人愿意去追逐虚无缥缈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呢?
两人徒步向前,不远处便有一块巨大,被圈养起来的工业园区。
这是叶洛第一次来这儿,也是施剑翘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底层社会,每一道景象,每一处地方,都在刷新着她的三观,让她感到沉重不已。
她的父亲是名将,因军阀乱战而被孙传芳杀害,施家也就此一落千丈,跌入尘埃。
自从父亲死后,她的人生便以复仇为唯一动力。
好像不杀了孙传芳,她的世界永远都是黯淡无光的。
然而她的痛苦,她的世界,和这里的民众一比,似乎算不了什么了。
正前方的工业园区门口站着两名荷枪实弹的士兵样男人,不过他们既没有像淞沪警察厅、巡捕房那样有统一着装,也没穿国民军队的军服,取而代之的是施剑翘从未见过的黑色制服,当他们转身时,她才看见上面写着大大的“叶氏安保”四个字。
施剑翘诧异的看了眼叶洛,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率先入眼的是园区门口大大的广告牌——
叶氏第一工业园区。
这是二少爷什么时候弄的?
施剑翘愈发好奇和疑惑。
看这个简易园区的样子,似乎修建完毕也有一段时间了,但她根本不知道郊区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这里原来属于嘉道理家族的几个落魄工厂。”叶洛看到她迷惑的表情,笑着解释道,“我用90万大洋买下了罗兰士·嘉道理名下的六家工厂,分别是两家位于县城区的纺织厂,现在也挂了叶氏的招牌,哦对了,阿拉舞业公司的舞女舞服,就是他们生产的;还有一家电力公司,在公共租界;另外的三家制药厂,全部被我搬到了这里。”
“为了保证园区的安全,我特意让大哥分出叶氏安保公司的五十名精锐员工,给他们配备了一些猎枪等武器,驻守在这。”
叶洛带着施剑翘往里继续走。
门口的安保职员见到他纷纷鞠躬行礼,随后继续警戒四周。
“这里除了三家制药厂外,还有一家纸箱厂、一家包装厂和一家运输厂,近半数员工便是从附近的郊区招聘来,他们对这一块很熟悉,而且大多老实憨厚,吃苦耐劳,比租界等地方招来的人要能干许多。”
叶洛和施剑翘走在路上,偶尔竟然还有日牌黑龙老式敞篷车缓缓驶过,车上载着两名荷枪实弹的安保职员,后面则放着一个个大木箱,似乎在运输什么东西往园区外走。
要是叶洛不说这是一个工业园区,施剑翘还以为误入了哪个军阀的军事基地!
“我们没有国产卡车,洋行进口的卡车价格太贵,所以现在我们还是以这种淘汰的篷车作为主要运输工具,篷车不够用,就用人力推车、驴车等替代,实在不够,停靠在园区内的三十辆雪佛兰490也能暂用。”
叶洛边说边和周围路过的人打招呼。
他们看叶洛的神情充满着敬意和畏惧,只要他走过,那些员工便主动分立道路两侧,鞠躬目送他离开为止。
“如果不出意外,过几个月,这里还要建造一个硝石囤积仓库,到时候需要的人手会更加多,我想请一些精武体育会的兄弟们来帮忙。你之前和他们一直在切磋,感觉他们
怎么样?”
叶洛风淡云轻的看着四周,似乎颇为满意这个园区的现状。
自从买下嘉道理家族的那些工厂后,叶洛便秘密筹建了这个工业园区,这块土地地处偏僻,而且不管是中原大战,还是后续的淞沪会战等时刻,这里都是一块被军事忽略的破败区域。
也是他认为唯一能躲过战乱时期的“法外之地”。
考虑到未来的战局因素,上海滩显然不是他做工业的第一选择。
37年之前,他要先缔造起自己的商业帝国,然后再把众多核心产业慢慢朝着海外或是澳城等地转移,抗战八年内,被葡萄牙占据的澳城反而成为了一块避难之地,一直没有被日寇侵袭。
而此时叶洛的生意还没往海外扩散,但轻工业生意已迫在眉睫,只能先选择这块地方做暂时性的工业园区,也能给当地民众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
“精武体育会以热血青年为主,他们血气方刚,其实并没有那么好管教,不过二少爷你在那边的声望极高,若是你亲自向霍廷恩提出需求,应该可以招徕一部分人。”施剑翘迟疑片刻后说道,“但他们满脑子爱国思想,整日就是参加各种抗争游行活动,或是向各国领事馆和工部局声讨自身权益,你要他们来帮忙做生意,我觉得...难!”
叶洛笑了笑,摇头说道:“我不是让他们进叶氏投资公司做员工,而是希望他们能支持我的实业救国。民国初年,上海滩还是全国唯一的轻工业核心基地,遍地都是各种厂房和公司,尤以纺织业为最。可21年后,洋行和日商卷土重来,市场崩溃,导致我们的国货彻底被封锁。”
“现在我准备重启这些产业,但需要一大批愿意帮忙和有能力帮忙的人来协助,他们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人选。”
这一批人若是能从精武体育会要过来,叶洛当然不会去培训他们上岗做工人,而是效仿宋子文筹建税务总团般,打造出一个拥有前端武器装备和作战技术,类似国际佣兵团的组织。
而叶氏安保公司便是培育这类战争人才的初始基地。
当然,这些布局和计划他自然不会向施剑翘透露,而且实施起来也非常困难,但叶洛算了算时间,也该是筹建保护力量的时候了。
“过几天便是霍廷恩和虹口道场泽成直树间的中日友谊擂台赛,若是二少爷您有意,我可以去和他说说,趁着这个机会接触一批人。”
施剑翘冰雪聪明,虽然叶洛没有明说,但看过这个工业园区的布局和安排后,她心里隐约猜到了叶洛的想法。
“我也是这么想的。正好借这次的擂台赛,让廷恩帮我宣传宣传中法大药房的新药。”叶洛淡淡一笑,这事情他早就考虑过了,而这场近期被众多报刊争相报道的擂台赛,叶洛可是最大的赞助商!
“新药?中法大药房?”施剑翘愣了下,“黄老板那边不是还没信儿吗?”
“就在这几天,他快熬不住了。反正迟早会是我的,我就先把药药品生产起来,等中法大药房正式交接,顺便让陆梅僧他们把我的广告牌制作好,加上这次的中日擂台赛宣传,正好可以无缝衔接,让我的新药彻底取代仁丹。”
叶洛笑着一点。
施剑翘目光顺过去,发现是一个人流涌动,忙碌非凡的大药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