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茅盾文学奖授奖仪式的结束,关于奖项的消息也在全国的各大报纸上见诸报端。

    包括方言在内的7位获奖的作家,以及他们的作品,再一次传遍大江南北。

    《文汇报》上,刊登着相关的新闻。

    龚樰拿起剪刀,小心地剪了下来,然后把它贴在自己的剪报集里,熟练地做成张剪报。

    接着,简单地收拾整理一番,把剪报集放进自己的包里,随身携带着去上影厂上班。

    “早,龚樰姐。”

    “早,小瑜。”

    龚樰跟章瑜她们打完招呼,看似随意地来到公用电话处,把电话打到燕京出版社。

    “方老师,您表姐的电话!”

    在秦大爷的吆喝声中,方言快步下了楼。

    “喂,表弟。”

    “喂,表姐啊。”

    龚樰听他喊着“表姐”,就说明身旁有其他人在场,但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掩着的。

    自己打这通电话,纯粹是想祝贺他获奖。

    “这下好了,大爷去锅炉房打水了。”

    方言左顾右看,四下无人。

    “岩子。”

    龚樰和他刚聊没几句,皱了皱眉,“你的声音怎么听上去这么弱啊,是信号不好嘛?”

    “不是信号的问题。”

    方言幽幽叹气道:“我可能是病了。”

    “病了?!”

    龚樰吓了一跳,急切道:“什么病?严不严重啊?有没有去医院看一看……”

    “不打紧,就是失眠。”

    “怎么会失眠呢?”

    “唉,双木非林,田下有心。”

    “好啊,你又骗我!”

    龚樰听到了“相思成疾”,又羞又恼。

    “怎么骗你了,真的,我大抵是病了,横竖睡不着,坐起身来,摊开信笺一看,这欢喜没有来由,歪歪扭扭每一页都写着你的名字。”

    方言强忍笑意道。

    龚樰先是双颊微红,越回味,越觉得这句话很熟悉,“噗嗤,你随便篡改鲁迅先生的话,是画蛇添足!”

    方言嘿然一笑,“我改的是树人先生的话,关鲁迅先生有什么事。”

    龚樰笑骂道:“侬老戳气个!”

    “那我以后就不这么说了。”

    “不说就不说,别人又不能逼你说。”

    “好吧,那我就跟你说鲁迅先生的原话。”

    方言清了清嗓子,“大抵是太久没见你了,以至于我看谁都像伱,又都差点意思。”

    电话那头,许久没有回复。

    安静得,甚至仿佛能听到龚樰因为娇羞而急促的呼吸声,一会儿,听筒里才传出声音:

    “侬再瞎讲,我勿睬侬啦~”

    “怎么瞎讲了。”

    “鲁迅先生的原话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啦,鲁迅先生就是这么说的。”

    “鲁迅先生还说这样的话啊?”

    “可不是嘛!鲁迅先生什么话没讲过。”

    听到他突然笑出了声,龚樰意思到自己又上了当,但是没有恼羞成怒,反而乐在其中。

    那两句情话,蛮好的呀……

    两人互相倾诉着平日的工作和生活,龚樰终于没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来沪市啊?”

    “要再过一段时间。”

    方言说,李村葆的剧本还没有写好。

    而自己月底要去恭王府,和吴组缃、万佳宝他们参加中央电视台举办的红学会座谈会。

    “好吧。”

    龚樰不禁失落,忽然听到他又了声“表姐”,毫无疑问,打水的秦大爷回来了。

    不舍地挂断了电话,方言咂摸了下嘴。

    “方老师,打完啦?”

    秦大爷给自己泡了杯浓茶。

    “打完了,大爷。”

    方言看到他捧着自己送的《城》样刊,顺嘴问了一句,“您觉的我那稿子怎么样?”

    “好啊!好极了!”

    秦大爷说:“好多人都找我借,都想看‘黄飞鸿’,都盼着这一期《城》能赶紧发行。”

    二天后,最新一期的《城》随之问世。

    “爷爷,吃饭了。”

    白若雪走出厨房,冲着客厅喊着。

    却见白要山一动不动,手上捧着本杂志,脸色时而凝重,时而兴奋,嘴里不停地念叨:

    “有意思,有意思。”

    “爷爷,您是不是又在看《黄飞鸿》?”

    白若雪端着盘子,走了出来。

    “这样的奇书,肯定要多看几次。”

    白要山站起了身,来到餐厅。

    “您觉得奇在哪儿呢?”

    白若雪看到他手里的《城》,从拿到家的那天起,自己就翻了两回,其余时间都被白要山“占”着,而且只看《一代宗师黄飞鸿》。

    “这个开篇,就奇妙无穷!”

    白要山重新翻回了第一页。

    就见茶楼上,鱼龙混杂,喝茶的、听戏的、遛鸟的,活脱脱一个翻版的“茶馆”。

    偏偏此时,一群西洋传教士在街头,招摇而过,大唱《哈里路亚》,引起众人的侧目。

    茶楼上的华夏戏班探头一看,连忙招呼同伴猛拉二胡,非要把洋人的歌声压下去不可。

    这是老百姓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洋人侵略的不满和愤慨,正当华夏民乐把《哈里路亚》压下一头时,突然传来一道嘹亮的汽笛声。

    顿时,茶楼里安静了下来。

    戏班的乐师们一个個垂头丧气,收起弦琴,对不可阻挡的战船汽笛声,俯首缴械。

    “若雪,你说这写得妙不妙。”

    白要山连连感慨道。

    白若雪点头说:“方老师用这声汽笛,点出了清末一个无法回避的冷峻现实,西方的工业文明,来到了东方这片农业文明的土地。”

    “是啊。”

    白要山叹了口气:“面对坚船利炮,哪怕是黄飞鸿的武功再高,也是无济于事。”

    白若雪说:“爷爷,方老师跟我讲,他是把黄飞鸿设计一个旁观者,目睹着内忧外患的动荡时局,却不知道何去何从,就像我们这一代青年一样,有时候也迷茫地分不清方向。”

    “恐怕还不只。”

    白要山说这里头的群像非常有意思。

    “爷爷,我们边吃边聊。”

    白若雪跑进厨房,很快端出两碗大米。

    爷孙两人,一边吃,一边讨论。

    就像《西游记》里,孙悟空对应“金公”,猪八戒对应“木母”一样,黄飞鸿、十三姨、林世荣、牙擦苏等人,都是意有所指。

    比如,黄飞鸿的徒弟,林世荣和梁宽正直刚勇,但有限于视野狭窄,代表着清末民初全面排斥外来文化的保守派。

    与之相反的,是牙擦苏,留洋归来,但矫枉过正,代表着清末民初全盘接收西方文化却丧失了民族底蕴的无根飘萍。

    恰恰能做到学贯中西的,只有十三姨。

    思想包容,能够把两种文化很好地进行融会贯通,成为黄飞鸿思想觉醒的启蒙者。

    “再加上这个行侠仗义的黄飞鸿。”

    白若雪眼前一亮,“方老师是希望青年人既像十三姨这样,又能像黄飞鸿一样,允文允武,壮志凌云,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也许这就是他这么设计的深意吧。”

    白要山赞不绝口。

    “十三姨啊……”

    白若雪念叨着,不禁想到十三姨教黄飞鸿教“爱老虎油”的桥段,又想到了自己教方老师外语的场面,一时间,觉得古怪又诧异。

    正当自己浮想联翩的时候,白要山摇头失笑:“不过可惜了,这看上去没写完。”

    “爷爷,这您都看得出来?”

    “这么明显,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白要山笑了笑。

    从贩卖“猪”、“猪仔”的沙河帮,到招摇撞骗、装神弄鬼的白莲教,这一部分的主题是“觉醒”,也就是民智觉醒。

    既要睁眼看世界,也要正眼看世界。

    而从纳兰元述,再到孙先生、陆皓东,这一部分的主题是“革命”,也就是思想觉醒,不管学医,还是学武,都救不了华夏人的。

    必须推翻清廷,才能有出路!

    “怪不得最后方老师会借孙先生之口,说‘但愿朝阳常照我土,莫忘烈士鲜血满地‘。”

    白若雪恍然大悟。

    “这也就是,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白要山遗憾道,“可惜啊,不能马上看到下一部,真想看他接下来会怎么写?”

    白若雪说,自己正在替方言翻译《拯救大兵瑞恩》,可以找个机会,替爷爷问一问。

    “算了,还是过段时间再叨扰岩子吧。”

    “为什么,爷爷?”

    “虽然这本结合了南洋血泪史等历史背景,又融入了爱国爱民、反抗列强的时代主题,还包含了爱情、武侠、娱乐,但即便是通俗文学里的严肃文学,那也是通俗文学。”

    白要山道:“文坛里,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受通俗文学,哪怕作者是方言,也一样。”

    白若雪恍然大悟,心事重重地接过杂志,随手一翻,一直到翻到了最后一页。

    就见上面是一个针对《一代宗师黄飞鸿》的读者阅读反馈调查问卷,还设立了小奖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