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师,收电报啦!”

    收发室的老大爷嗷了一嗓子,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安静,几乎整个桂西厂都能听到一般。

    在电话还没有普及的年代,拍电报反而是远距离联络的最优之选,唯一的缺点就是贵。

    每一个字,都要收几毛钱。

    因而需要斟字酌词,“父病危”、“妻住院”、“速归”等,都是当时电报的常用短语。

    也因为用到电报的时候,大多数都是万不得已的紧急情况,所以,经常被当成“大事”、“坏事”、“急事”的危险信号。

    郭保昌拿着电报,来图书室找方言。

    第一封,是来自《十月》编辑部的。

    内容很简短,“收到,盼归”。

    方言已经把李村葆等的誊抄稿、审读报告等文件,全都打包,用EMS火速送到燕京。

    第二封,也是来自《十月》编辑部,但是替西影厂转发,“莫伸有急事,请去电”。

    方言跟着郭保昌,来到办公室打电话。

    拨给长途电台,等了一会儿,话务员才帮他联系上莫伸,“老莫,有什么急事吗?”

    莫伸说:“吴厂长想请你这位大作家大编剧,到长安参加金鸡奖和百花奖颁奖典礼。”

    “这次我就不去了,我的事多。”

    方言说自己手头还有稿子要写。

    “可以来我们招待所写嘛,西影厂绝对扫榻相迎。”莫伸说主要想借这个机会,当面聊聊《大秦》的电影,他这个作者不来怎么行。

    方言沉默不语,就听他说这一次之所以百花奖和金鸡奖同时举办,而且办得空前隆重,是因为颁奖嘉宾里有香江电影人。

    “比如说,夏夢。”

    “夏夢!?”

    “没错,就是那個夏夢。”

    “想不到她会来内地。”

    方言挑挑眉,这位可是金镛的梦中情人。

    也是小龙女的原型,据说黄蓉、王语嫣等女角色都有她的影子。

    莫伸强调说这是78年以来,第一次香江电影人参加内地的颁奖大会,意义重大。

    不只是全国电影厂响应,纷纷派出自家的导演、演员等参加,就连夏偃、白沉等电影界大佬都来了,其中,也包括新闻纪录制片厂。

    到时候,会请夏夢等香江电影人,一同观看《舌尖上的中国》的样片,以及放映后的座谈会,这怎么能少了方小将这位主角呢!

    “看来我不参加还不行。”

    方言作为顾问兼负责人之一,笑了笑。

    挂断了电话,郭保昌说可以跟桂西厂的代表团一道去,火车票也可以交给他们来订。

    “麻烦了。”

    方言心里不禁盘算着《利剑行动》。

    小到军事知识,大到泄密问题,军区能提供的帮忙,基本上已经到位了,月底离开桂西也不是不可以。

    “等颁奖大会结束,如果方老师还需要返回桂西创作,我们非常欢迎您接着长住。”

    郭保昌语气里透着真诚。

    方言摆了摆手,说已经打扰太久了。

    “不打扰,一点儿也不打扰。”

    郭保昌说:“我们厂随时为您敞开大门。”

    “您和桂西厂这么客气,反倒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必须回报一下。”

    方言笑盈盈道:“上次在北电的时候,您说想重新写出那篇被烧了的稿子,要不我现在就给您号一号脉?”

    “那篇稿子啊,唉!”

    郭保昌叹了口气。

    方言和他面对面坐着,耐心听着。

    的的确确是《大宅门》,但现在不叫这个名字,郭保昌取的书名叫《乐家同仁堂》。

    “嘿呦,您是同仁堂乐家的后人?”

    方言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肖子孙罢了,让方老师见笑了。”

    郭保昌抱了抱拳,对自己的身世谈得少之又少,说的最多的还是,无非就是写他家族的故事,算是对家族的一份纪念和传承。

    “理应如此。”

    方言点头道。

    郭保昌苦涩地说,自己其实16岁就开始着手写《乐家同仁堂》,但后来被自己的养母给烧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第二次,是让前妻给烧了,这样的心血之作就这么没了,真是很让人难受的。

    “您还想要写第三次吗?”

    方言直直地盯着他看。

    “写!肯定要写!”

    郭保昌郑重道:“对我而言,这部就像是我的命根子,承载了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话锋紧接着一转,“不过我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写,千头万绪的,根本理不清楚。”

    “不急,慢慢来。”

    方言宽慰道。

    “容我再好好琢磨琢磨。”

    郭保昌叹了口气,说最近厂里的事儿太多了,既要处理北电、中戏毕业生的分配,又要完成今年的电影计划,而且要拍出好片。

    方言笑而不语,四目相对。

    郭保昌最先沉不住气,“这句话本来不该由我说,但整个桂西厂里,又找不到一个比我更合适的,所以,还是得我跟您来说……”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

    方言伸手一拦,“就算您和韦厂长不说,我也会提,我的如果将来要改编成电影,会优先考虑桂西电影厂,至于村葆的作品,要看他个人的意愿,我不能替他做主。”

    “我们厂可不敢有那么大的奢求。”

    “能有您这句话,就已经知足啦!”

    郭保昌乐地拿起搪瓷杯,“方老师!”

    方言以水代酒,和他碰杯。

    “我代表桂西厂全体职工,谢谢您内!”

    郭保昌不无激动道。

    方言说:“客气了,客气了,应该是我和村葆要谢谢贵厂这么长时间的款待和关照。”

    随后,两人交了交心,聊了聊桂西厂的目前情况,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缺少几部能够打响桂西厂名头、让全国记住的电影。

    方言能感受得出来,桂西厂太想进步了!

    “还有件事,我得提前跟您打声招呼。”

    郭保昌给他们的杯子里续上水。

    方言一问,原来是自己交给桂西厂改拍的电影,如果有合适的角色,会请龚樰来出演。

    郭保昌解释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对龚樰过意不去,想给一个补偿的机会。

    方言好奇道:“为什么这么说?”

    郭保昌说:“不瞒您说,其实这回的试镜,龚樰同志并没有被选上。”

    方言追问道:“她知道这件事了吗?”

    郭保昌摇了摇头,“应该不知道,我们没有告诉她,担心她这样住下去会觉得尴尬,所以一直没有公开试镜的结果,而是让她好好在桂西多玩几天,带着好心情,北上长安。”

    方言询问起龚樰试镜失败的理由。

    “怎么说呢,按方老师您在《人民戏剧》里写的,她是那种‘演什么都像自己’的类型。”

    郭保昌斟酌着用词。

    方言沉吟片刻,“我姐和小妹爱看她的电影,我也偶尔陪着看了会儿,确实有这种的趋势,可能是因为演了太多跟自己形象贴切的角色,本色出演多了,表演也开始逐渐模式化。”

    “您不愧是表演艺术领域的行家!”

    郭保昌竖起大拇指。

    “只是懂一点点而已。”

    方言扬了扬手。

    郭保昌说桂西厂的很多老演员都有类似的看法,龚樰整个人被束缚在框框里,如果没有突破的话,就危险了,演技会很容易被定型。

    “需要走出自己的舒适区。”

    方言摸了摸杯壁。

    “舒、舒适区?”

    郭保昌一脸懵圈,这是个什么词儿?

    当方言简单地解释了一番,不由感概,到底是戏剧理论家,出口就是一个专业词汇。

    而且,一下子点出了龚樰困境的根源。

    “这个试镜失败的消息,你们打算什么时候通知她?”方言喝了口水。

    “怎么也得等到颁奖典礼结束吧。”

    郭保昌叹息说,本来其他厂愿意来桂西厂试镜和演出的人就不多,像龚樰这种上影的当家花旦,就更是凤毛麟角,而且还是一个姑娘家孤身从沪市来到桂西,于情于理,都于心不忍。

    “龚樰可是个好同志啊。”

    方言感慨了一句。

    “正因为如此,韦厂长和我才过意不去。”

    郭保昌恳切道:“在表演艺术领域,您比我在行,如果将来有机会,您多指导指导她。”

    “看有没有这个机会吧。”

    方言露出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