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左倾颜纤手端起桌案上的墨砚,朝着中年汉子正色道,“你污了我的墨,若识趣的,便赔偿医馆三十两银子,我让你安然离开。若是不识趣……”

    “我呸,你这什么金贵墨水要三十两,明摆着讹我们穷苦老百姓呢!”

    “你若不赔,那我只好报官了。”左倾颜面色微沉吩咐道,“虫草,去一趟京兆府,请衙役过来把这人带走吧。”

    中年汉子闻言瞳孔微缩,眼神不由闪烁,嘴上还是色厉内荏吼道,“你说带走就带走,京兆尹府是你家开的呢!”

    虫草嗤笑道,“你不是说我们医馆讹人吗,正好呀,你也可以到咱们谭青天跟前好好说道说道,看看到底是谁在信口雌黄,颠倒是非黑白!”

    她愤然看向左倾颜,“依奴婢看,他就是故意来挑事找茬的,想要恶意中伤我们城南医馆!!”

    左倾颜眸子里掠过一抹赞许,面上却不动声色,“去吧,让凛羽驾马车送你一程。”

    “是,小姐。”虫草脆声应下,挑衅地白了中年汉子一眼。

    中年汉子眼里刹那间满是慌乱,他急吼吼喊住虫草,“用不着了!今日之事就当老子倒霉算了,没那个闲工夫陪你们医馆瞎搅和!”

    他嗤了一声,转身欲走,却被左倾颜抬臂拦住。

    “烦请这位大叔将污我墨宝的三十两赔偿金留下再走。”

    他侧开身想要绕过左倾颜,笛吹雪却抬步上前,堪堪挡住了他离开的路。

    中年汉子急了,扬声暴喝,“你们还真没完没了是不!”

    不是说定国侯府大小姐娇纵任性,一言不合就会动手挥鞭子抽人吗?

    怎么磨了这么久嘴皮子都不见她动手?

    这要真闹到京兆府,非但赏钱没捞着,他还得吃牢饭的吧!!

    情急之下他望向周遭围观的百姓,“你们也看见了吧,这丫头仗着自己是定国侯府嫡长女,权势滔天,目中无人,一言不合就想要扣押我!”

    百姓们目露震惊,医馆门口尽是百姓们的窃窃私语。

    “你要是觉得自己有理,为何不敢报官?”不知有谁喊了声。

    “就是!而且,你是怎么知道这位大夫是定国侯府嫡长女?”

    “难道真被人家说中了,你就是故意来捣乱的?”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不过片刻,几乎都在斥责中年汉子的小人行径。

    见围观的人没有如他所愿的被煽动,中年汉子面色发青,趾高气昂的说话声也明显弱了下来,“你、你这墨三十两太贵了,算便宜点。”

    三十两,把他卖了都没有这个价。

    说话间,他退了一步,膝盖处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疼痛。

    他暗衬一声,糟糕。

    这隐痛之疾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

    脑袋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他额际已经冒出了大豆般的冷汗。膝盖处一阵阵钝痛入利器磨锯着腿骨般,痛得他小腿颤动痉挛,唇上血色尽失。

    站得极近的左倾颜第一个发现他的不对劲,柳眉轻拧,“你怎么了?”

    笛吹雪也很快看到颤抖不已的左腿,眼疾手快地搀住他,“应该是痛风之症发作了。”

    春季早晚温差大,天陵城的四月正是阴雨潮湿的气候,亦是痛风病症的高发期。

    “嘶……”中年汉子咬牙闷声忍痛,一手堪堪撑在案桌上,额间布满细密的汗水。

    “用不着你们假、假好心……”

    众人哗然,忍不住指责他死鸭子嘴硬,甚至有人起哄让笛吹雪不要管他,由着他自生自灭。

    笛吹雪看了左倾颜一眼,凛然提醒道,“左大夫,他是你的病患。”

    左倾颜一愣,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笛吹雪这是要她趁机一展医术,打响自己的名声。

    她回以微笑,反手从袖中摸出针匣,轻弹暗扣,四只银针明晃晃夹在了右手指间。

    “你想干什么!?”

    中年汉子痛得腿肚子直抽搐,五官拧成一团,眼角扫到左倾颜手里的银针,抗拒地想要挥开她,却被笛吹雪紧紧扣住手腕。

    不知笛吹雪对他做了什么,他整个人顿时动弹不得,只能目露惊惧地看着左倾颜那一手刺目的银针。

    隔着裤子,左倾颜手里的银针轻轻一放,便扎进了他剧痛的膝盖。

    银针触及的瞬间,他心头砰砰砰跳如擂鼓。

    按照他以往的经验,那一阵比一阵猛烈的疼痛,至少还得持续到明日。可是,为何膝盖上的痛感不但没有增加,反而渐渐消褪。

    他抿着唇瞳孔猛缩,震惊不已。

    竟还真让这丫头给止住了?

    痛感明显地缓和下来,中年汉子白着脸,满目吃惊地看着左倾颜从容恬静的面容。

    “你……你一个女医竟然有这般能耐?”

    他连裤子都没脱,这定国侯府大小姐竟能摸准穴位?虽然也不是全然不疼,可她这几针下去显然已经抑制了痛楚,将其控制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众人见刚刚还疼得全身打颤的糙汉被扎了几针后明显缓过劲来,不由发出惊叹。

    “这姑娘的针法真是妙极啊!”

    “难怪小笛大夫愿意屈尊来咱们这破败的城南,刚刚又处处护着她,真是惺惺相惜啊。”

    左倾颜回到桌案上正襟危坐,“刚刚那几针不过是帮你止痛而已,并不能根治。你常年从事苦力劳作,再加上长期的饮食不当,损了肝肾,这痛风便如我一开始所言,是由肾亏引起的。”

    她扫了一眼面色青白的中年汉子,“想要根治此症,还得祛浊化瘀,健肾补益。你若不信,尽可以去找其他大夫开方抓药,但是要快,肾虚病症万万拖不得。”

    糙汉坐起来,听到身后不少谩骂声,呐呐地问了句,“你、你为什么救我?”

    左倾颜语气漠然,“病患面前,我只是大夫。”

    瞥见桌案上飘着浓痰的污墨,糙汉苍白的脸色掠过一抹尴尬的热意。

    “谢、谢谢了,不过,我是真没银子赔你们的墨。”

    左倾颜下颌轻扬,虫草会意,上前将墨砚端走。

    左倾颜凝视面露羞愧的糙汉半晌,终于缓缓开口,“赔不起银子,就赔不是。只要有诚意,总有你赔得起的东西。”

    糙汉闻言诧然怔住。

    她不是已经知道,他是受人指使故意过来找茬坏她名声的吗?

    竟愿意就这么算了?!

    “怎么,你连道歉也不乐意?”笛吹雪立在一旁寒声诘问。

    “不不不,我道歉,我可以道歉。”他对着左倾颜拱手道,“左大夫,刚刚言语中多有冒犯,我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我这回吧。”

    就在所有人以为左倾颜会笑着让他离开,展现医者仁心的本色时。

    她抬眸间清冷无垠,仿佛一抹凉意悄无声息地绕住了糙汉的脖颈。

    “这位大叔是不是误会了,我要的赔不是,可不能光嘴上说说。”

    难道她看起来像是心慈手软好忽悠的主吗?

    诋毁了她就想拍拍屁股走人,哪有这么便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