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大眼睛,借着闪电的亮光观察:这石室不大,高约两丈,宽有三丈,令他惊奇的是,石室内有石桌、石凳、石香炉,靠里壁的地方还有一块平坦宽阔的地方,好像石床一样。

    令人称奇的是,岩顶有水滴,永无休止地滴注进石香炉之中,水质清澈如甘露美液,且永不满溢。

    岩外长满了凤尾草、鸡骨草、山桃、山豆等可用作充饥的植物。

    张少飞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暗喜,在去广怀取燕窝途中,冥冥之际,似乎得到上天的庇护。

    张少飞脱下淋湿的衣服,拧干了水,晾在一边。

    他躺在床上,把行装放到里侧,思忆起被贬流放后的一连串遭遇……

    石室外,雷电交加,瓢泼大雨下个不停。

    很快,张少飞慢慢地瞌上了眼睛,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

    在蒙蒙胧胧之中,张少飞好像听到了什么响声,他猛然睁开了眼,呵,天已放亮了。

    云收雨霁,山野被一夜雨水洗涤,显得明亮翠绿,空气格外清新。

    放眼远眺,但见两岸青山夹着一条绿绸似的小河,好似玉带一般蜿蜒曲折,迂回在丘陵沟壑之中。

    河边,有一座座一排排连成的村落,掩映在浓密的凤尾竹林之中。

    岭下的坡地如龙盘踞;

    远处的山峦群峰,烟雾缭绕,时隐时现。

    “啊,天公造物,这里缘何有如此重的鹰的氛围?”张少飞心中颇感奇怪。

    忽然,石室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张少飞走出石室,往右望去,只见山路上,有一位四十开外的樵夫,手持砍刀,扛着草枪、篾条,踩着满地的落叶,上山来了。

    雨后路上的泥土和着衰败的落叶,人踩上去,“咔嚓”之声特别响。

    樵夫突然看见一个男子从石室里出来,心头猛然一惊,问道:“你是什么人?晨溜溜怎会在这鹰嘴岩里?”

    张少飞双手作揖,解释道:“昨晚我路过这山岭,遇到风雨交加,只好在此避雨。”

    樵夫见他像个读书之人,便放下心来,行前一步:“你从何处来,到哪里去?”

    “这.....”。张少飞知道此时不宜将自己的身世公开于众,答道,“我姓王,叫阿飞,似一只飘零鸿雁,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啊,你原来是个浪迹天涯的游子。”樵夫的同情心油然而生。

    张少飞忍不住又问:“大哥,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樵夫指点着山野:“这山岭叫做凤山岭,这岩洞叫鹰嘴岩,山下的河流叫凤山河。

    “这是何方所在啊?”张少飞不禁又问了一句。

    “广怀呀!”樵夫爽直地说。

    “啊!广怀?我来到了广怀?”张少飞的心弦被猛地触动,不禁喃喃自语,“广怀,广怀……”

    樵夫见他沉吟自语,不明地问:“广怀,广怀,你……你在吟诗吗?”

    原来,张少飞心底猛然涌起一句儿时他爹对他说过的话:“长大后要广怀天下。”

    张少飞思索了好一会,转向问樵夫:“这里的山民,以什么为生?”

    樵夫答道:“垦山打猎,打柴,你问这干什么?”

    张少飞叹了一口气,道:“我长途跋山涉水,来到这里,深感身心疲惫,想在这里歇歇。”

    “这……”樵夫仰着头想了想,这样吧,我家有一间泥砖屋空闲着,如不嫌弃就请到我家里住吧。”这樵夫倒是个热心之人。

    而张少飞自有看法,便推辞道:“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向来不想给他人增添麻烦,你看这鹰嘴岩的如何?”

    “这石室,住宿倒是清静,不过也孤清了。”樵夫看着张少飞,说出了他的看法。

    张少飞微笑着说:“我这个人就是喜欢清静。”

    聊天之中,樵夫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张少飞通晓医术,关心地问:“大哥,你是不是得了风寒了?”

    “前几天我外出淋了雨,回到家中,当晚全身发烫。但这山区小道崎岖难行,要到圩市上去求医又太远。”樵夫回忆着说。

    张少飞关心地:“大哥,你这病不能一拖再拖的。”

    樵夫一脸无奈:“那有什么办法呢?”

    张少飞自小跟随丁伯学过用山草药治病,也懂得山中有无穷无尽可以医人的山草药,便说“这满山都是治病的山草药。”

    樵夫大惑不解地:“治病的山草药?这里满山都是草,哪里有什么的药呢?”

    “你认识它就是药,不认识它就是草。”张少飞指着路边的一些野草,“你采摘那些草药回家去煎服,再用厚重的棉被盖压着,出了一身汗,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事到如今,半信半疑的樵夫只好抱着尝试的心态,跟着张少飞采摘山草药回家去。

    第二天,那樵夫高兴地来告诉张少飞,他的风寒真的治愈了。

    那个樵夫名叫王小二,为了感谢张少飞,特意请他到自己家里。

    开饭时,王小二妻子捧出热气腾腾的汤与菜来,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张少飞问:“大哥、大嫂,这是什么汤,什么菜呀?好香啊!”

    王小二神秘地:“这是我们山里人招待贵客的名菜,叫‘龙虎凤'。”

    张少飞听不出这是当地人的话语,打了一个怔,大惑不解:“大哥,何为‘龙虎凤'呢?”

    王小二得意洋洋地解释道:“‘龙’是指毒蛇,‘虎’是指野猫,‘凤’是指山鸡。这道汤与菜就是用这三种山物做的,十分补身好饮。”

    想到本来是自由自在地在山里生存的山鸡变成了桌上的珍馐,张少飞不由得阵陈心疼。

    这一顿,张少飞忍受着肉香的诱惑,没有喝汤,筷子也没有夹向山鸡肉,净夹肉边的青菜来吃。

    王小二十分奇怪,问起缘由,张少飞皱着眉,说道:“我从来不杀生,一想到杀鸡那血淋淋的情景,我心里就不好受。”

    王小二听了,觉得张少飞讲得颇为有理。

    此后,王小二除了自己不吃山鸡和飞鸟外,还劝告其他的乡邻。

    佳话传开,村民与山民们有病就上山来找这位“王郎中”,而张少飞则不分白天黑夜,刮风下雨,都是有求必应,经常采药替人治病。

    ……

    这天,山风飒爽,艳阳高照。

    张少飞在山下帮村民干完农活返回鸡嘴岩,忽然,见山路边倒卧着一位中年和尚,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气息奄奄,便连忙上前,摘下了路边的金刚果,揉烂塞到他的嘴巴里,再替他按压“人中”,揉搓经络。

    没有多久,那和尚悠悠醒来,睁开眼睛,见到张少飞慈善的面孔,感激地向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然后,问,“你是?”

    张少飞行过礼后,道:“我姓王,叫阿飞。请问大师,你是何方游僧?”

    和尚的声音仍然柔弱,答道:“贫僧名唤一悟。”

    张少飞问:“你跟哪一位师父学佛的?”

    一悟回答:“我是如觉大师的徒弟。”

    张少飞自小听他爹诵读《金刚经》,听他爹讲历代佛门师祖的轶事,知觉大师的名字也听讲过,于是便问:“是不是六祖惠能特许在他法脉下自立门户的如觉大师?”

    “六祖惠能,在禅学思想史上是个承前启后的人物,其禅学思想内涵丰富,实践方法可行。其创立的应有的次弟和入手的方便,这种修禅法对法海等后人的思想有直接影响。

    而如觉的修行充满了顿悟思想,后人评价由六祖惠能口述,弟子法海执笔记录整理的《六祖坛经》,颇为融汇了佛禅机理和中华文化,是中国人写的、唯一被尊为“经”的佛教宗经。”

    张少飞敬佩地说,“六祖惠能平生坎坷、命途多舛。其父卢行滔是范阳知府,遭奸臣陷害,被朝廷所贬,流放南蛮新州,贫病交加而终。自幼丧父的惠能与母相依为命,卖柴为生。24岁时,得高僧资助,北上远赴湖北黄梅东禅寺谒见禅宗五祖弘忍学佛,最终修成正果,成为禅宗六祖。”

    这山野之人对佛门之事竟然了如指掌,一悟觉得奇怪:“啊,你是个俗人,对佛门的事怎么如此知晓?”

    “这……”张少飞支吾了一会,道,“我笃信佛学禅宗,故此也略有知闻。”

    一悟探询而问:“你信的是哪一派系的禅法?”

    张少飞见他长相和蔼,直言而答:“顿悟。”

    一悟大喜过望:“原来是同道中人。”

    张少飞:“不知大师对此有何高见?”

    “三祖提出的‘不用求真,唯须息见’,这是最早建立的顿悟禅法,而四祖、五祖、六祖与此一脉相承……”一悟如数家珍般说。

    一悟越讲下去,声音越弱,显得有气无力。

    张少飞见一悟太饿了,便拿出自己的干粮给他吃,再问道:“你怎么会来到广怀岭这深山老林呢?”

    一悟吃过干粮,顿显精神多了,在犹豫了片刻后,见张少飞慈眉善目,才直言而答:“我在皖浙交界的山中弘扬佛法时,被人计算。”

    张少飞大惑不解:“弘扬佛法也会被人计算?”

    一悟叹了口气:“有恶人诬陷,说我非法集会,与当地邪教有勾结。我如今是百口莫辩,唯有急遁远走,躲避为上。”

    “哦……原来是避祸的。”为了慎重起见,张少飞并没有向一悟表明自己的真正身份,只是问道,“你现在打算到哪里去?”

    一悟一脸的虔诚:“来到这里,我什么地方都不想再去了。”

    张少飞有些不解地:“为什么?”

    一悟站了起来,指着山下:“你看!”

    一悟这一动作,张少飞已经有所领悟,道:“你是指这里的山山水水不同寻常。”

    “嗯。”一悟点了点头,反问道,“难道你也有同感?”

    张少飞一本正经地指点着:“你看,广怀岭下的圆形坡地如高僧垫膝之蒲团,水塘基围上的圆形大小石头,排列有序,又像僧人手中的串串佛珠,那边的土岗形状扁中带圆,形似寺院中念经时所敲的木鱼。”

    “你讲的话有如我佛门中人一样,还有一点,好像……”一悟脸露惊异之色。

    张少飞未待一悟把话讲完,又接上了话头:“不远处的小岗状似八卦,也酷似一本半开半闭的经书;远处屹立有序的山峰叫做花石十三峰,你看它烟雾缭绕,时隐时现,恰似佛地洞天,自有一种独特的意境。”

    一悟听着张少飞的指点解释,颇有同感地说:“四周云蒸霞蔚,空灵缥缈,使人如在‘般若三昧’、‘不染万境’之处。远山在云海里漂浮,一似万佛来朝。看来是天公造物,上天赐给这里的山山水水有如此浓重的佛气。”

    张少飞颇有同感地点着头。

    一悟笑了起来:“如此说来,你与贫僧是见解相同了?”

    张少飞“哈哈”一笑,道:“你不是讲过,我们乃是同道中人吗?”

    一悟与张少飞两人相视而笑。

    张少飞手指着鸡嘴岩,诚挚地邀请道:“如不嫌弃,就到那里与我同住。”

    一悟连忙点着头,说道:“能有幸与王居士同住,贫僧正是求之不得。”

    人生难得逢知已。张少飞与一悟在广怀岭的鸡嘴岩住了下来。

    张少飞与一悟在患难之中相遇,颇为“同道”中人,平时一起下山,去帮村民干活,耕田耙地,无所不干。找到食物,一起分吃;找到泉水,共同品尝;遇到困难,商议解决,更多的是谈经论义,交流禅法。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一悟所受牵连的冤案得以澄清,便决意重返北方,弘扬佛法。

    张少飞虽然舍不得这位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佛门好友离开,但也知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一悟重返北方,对于佛学的弘扬与广泛传播确实是一件大好事,于是并不出面阻拦。

    一悟在临行时将如觉所著的《绝观论》《心铭》等手抄本送给张少飞,道:“这些经书,是我多年的心血。现在我留给你,先祖的修禅心得对你是有好处的。我虽然不清楚你的过去;但跟你谈禅论道时,我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你会有非比寻常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