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痣大汉望去,白色的墙壁上,留下五道深深的痕迹,露出里面夯实了的灰沙黄泥。

    黑痣大汉以前也学过五指禅功,就把脚往右一横,坐定,闭目养神,收紧丹田之气,再把气功运行到右手五指之上,一声吆喝,五只手指似鹰爪般往墙壁狠劲抓去,墙上的白色批荡“噼啪、劈啪”纷纷跌落,扬起一阵粉尘。

    黑痣大汉定睛一看,愣了,自己抓下的指痕,才仅有老猎户“抓”下的一半深。

    他内心惊悸起来,但尽量没有显露出来,心想:这五指禅功我荒废多时了,要比武,就比真刀真枪的真功夫。

    “那老汉什么时候回来?”黑痣大汉故作镇定,大声吼道。

    “后天。”张少飞答道。

    “又要后天?”黑痣大汉恶狠狠地警告,“真叫人等得难受。再过两天,若然他不跟我当面比武,我就放火烧了这间屋。”

    望着黑痣大汉离去的背影,蓝冰有点惊恐:“烧了我们的房子,我父女俩住哪里呢?”

    林猎户从隔壁布铺回到家中,看见黑痣大汉用手指在墙上抓下的五道浅沟,叫苦不迭:“他抓下的沟儿虽然不及我们的深,但他使的是真功夫,而我们使的却是……”

    张少飞却显得信心十足道:“世间事情的成败靠的不光是力气,而更重要的是靠道义,靠灵性。两天之后,我要这蛮牛服服帖帖。”

    又过了两天,张少飞带着林猎户来到隔壁布铺,指着用来碾布的元宝形大麻石说:“找几个人帮手,把这元宝石抬到你家厅堂的八仙桌上。”

    这元宝形大麻石起码有三百斤重。布铺老板素与林猎户有交情,即叫几个伙计帮忙,用绳索缚住元宝石,用几根大竹杠又抬又扛,好艰难才把它弄到林猎户家,放置在八仙桌上。

    众人散去不久,黑痣大汉来了。

    这次,张少飞将他带进厅堂,指着桌上的元宝石,道:“林猎户昨晚回来,拿起这大石头舞耍了一会,说功夫还未到家,要再去求师父指点。”

    黑痣大汉怒吼道:“什么,还要拜师?我等不了,等不了!”将大关刀往地板猛地捅去。

    张少飞用话撩逗他:“我看你的大关刀才有几十斤重,不知这块大石你能不能举起来?”

    黑痣大汉是个争胜好强之人,被张少飞这激将法一激,怒火直冲上脑门,暗自思忖:那个老猎户年过半百,尚能拿这元宝石来舞耍;自己健硕如牛,正当血气方刚,难道不能将这大石举起?

    不肯服输的好胜心理,驱使他咬了咬牙,用力把腰间的黑色宽涤带再扎实,立定马步,运气丹田,双手抓着大麻石,大喝一声:“起!”

    黑痣大汉果然把元宝大石举了起来,举过头顶。

    “好呀!”围观的人惊叹地喊了起来。

    黑痣大汉一阵狂喜。但是,他得意的时间不会太长,因为这元宝石毕竟太沉重了,就像有座泰山压在他的头顶处。

    没有多久,黑痣大汉已觉得力不从心,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狼狈地丢下大石,尽失面子,唯有强行死顶。一会儿,他的牙关已咬得格格作响,面色憋成了紫酱色,双腿逐渐觉得支持不住,有点发抖。他一松手,大元宝石就会从头顶处砸下,把自己压成肉饼;要想将大石扔开一边?但此时连那点气力也没有了。

    张少飞在旁边看着,见黑痣大汉这副神态,知道收网的时机快要到了,但仍然不动声息。

    力气耗费得已近极限的黑痣大汉讲不出话来,只得用哀求的目光望着张少飞。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张少飞见他那副哀求样,就举起手臂,往四边招了招手。

    早已匿伏四周窥望的伙计立即涌了出来,走到张少飞的跟前。

    张少飞吩咐道:“这元宝石太重了。这师傅要举起它实属了不起。你们一齐动手,替他将大石卸下来吧。”

    “好。”那些伙计应声后,走上前去,七手八脚地从黑痣大汉头上卸下了元宝石。

    黑痣大汉站立不稳,脚一软,就瘫坐在地上,张大嘴巴,“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气。那情景,连隔夜风炉也吹得着。

    张少飞走到黑痣大汉面前,低头关切地问:“你觉得太辛苦了,是吗?”

    黑痣大汉仍在喘气,答不上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张少飞向内一招手,蓝冰即从厨房捧上一碗早已准备好的红糖姜茶。

    张少飞向蓝冰说:“让这师傅喝碗红糖姜茶,给他压压惊吧。”

    蓝冰将姜茶递到黑痣大汉面前,说:“你喝过这姜茶之后,不会再吵着跟我们比武了吧。”

    黑痣大汉接过姜茶,“咕咕”地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好一会儿,那铁青的脸色才稍显得有些红潮。

    张少飞说道:“你确实是一位膂力过人、武艺非凡的壮士,但是恃才不能傲物,恃勇不可欺人。天理伦常,俱成一体。你有武术可以投军杀敌,为国立功,但却不可凭此来欺压平民百姓。”

    一番话,如针尖直刺黑痣大汉的心间,他顿时变得羞惭满脸,站了起来,拱手道:“小哥所言极是。请问尊姓大名?”

    “我姓张,名叫少飞。壮士你呢?”

    “姓陈,名叫惠明。”

    “听你的口音不像邱县人,你家乡在何处?”

    “河北沧州。我乃陈宣帝之孙。”

    “啊,河北沧州,此乃习武之地,怪不得壮士武艺如此高强了。”张少飞赞道。

    惠明摆手道:“你别再提武艺高强不高强了。经此一次,与你们相比,我从心底里甘拜下风。”

    张少飞:“你从河北沧州来到这里,可走过不少路。”

    惠明却叹了口气:“唉,家门不幸,我只得到处流浪,卖武为生,想不到来到邱县地域得遇圣贤。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好,拜辞了,后会有期。”说完他转向林猎户:“日前多有冒犯,恭请原谅!”

    不待林猎户回话,惠明拎起大关刀,一个转身,“格登、格登”地迈着大步走了。

    在危境中得以解脱,林猎户父女目睹着事情的前因后果,对张少飞千道谢,万道谢,但张少飞却谦逊道:“区区小事,何必相谢。佛家普度众生,郎中悬壶济世,都是以慈悲为怀的。”

    未曾入慧门,张少飞的思想就已经深深地打下了佛家的烙印。

    林猎户见张少飞待人真诚,聪明睿智,内心十分喜爱,见自己女儿已是豆蔻年华,心弦被什么触动了一下,鼓起勇气对张少飞说:“请问,你家中尚有何人?”

    “有慈母在堂。”

    “你父亲呢?”

    “不在人世了。”

    “家中还有谁人呢?”

    “我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另一样。”

    张少飞仍未明白林猎户所指,眨着眼睛:“你究竟问的是哪一样呀?”

    林猎户:“你娶了妻子没有?”

    张少飞摆手:“没有。”

    “好呀!”林猎户高兴得用手拍着八仙桌。

    张少飞莫名其妙:“好什么?”

    林猎户大声地:“你如今单身一人,我看你也到了成家的年龄了。如不嫌弃,我就将女儿许配给你。”

    张少飞红着脸连连摆手:“不!不!”

    林猎户有点不悦:“什么?嫌我女儿长得丑?”

    张少飞见蓝冰坐在一隅低着头,粉脸桃腮,两眼凝着汪汪泪水,便答道:“蓝冰姑娘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确为女中佼佼者。”

    林猎户:“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不肯答应呢?”

    张少飞双手一摊:“我家一贫如洗。”

    林猎户表白道:“我与女儿并不是爱富嫌贫的人。”

    张少飞低着头,“我……我从未考虑过婚姻这事,况且我……”平时口齿伶俐的张少飞,此时竟变得口吃起来。

    林猎户:“男人大丈夫,为何吞吞吐吐?”

    张少飞直言,道:“我……我心已有所属,望老伯理解。”张少飞那清癯的脸上,本该洋溢着幸福甜蜜的神采,而此时的他,脸上却流露出一种茫然莫名的神色。

    “这……”林猎户见他这样,再也没有往下说了。

    那边,噙在蓝冰眼眸的眼泪似断线珍珠不断往下淌。

    ……

    生活在城里的人都有同样的感觉:山野的生活,孤单、寂寞,冷清……然而,张少飞却不这样认为。

    张少飞虽然年纪不大,但他有过在西海、合浦等城里的经历,内心世界极为丰富,极为敏感。何况,前些日子,他无意之中在山中和猎人的对话中,领悟到了“境由心生”的真谛……因此,他作为一个常常与山打交道的“山里人”,感到山中的日子和城里一样精彩——

    清晨,踏着露珠行进在曲曲弯弯的山路上,犹如置身诗情画意之中;晌午,山下炊烟升起,唤醒心灵寻觅归途;狂风暴雨不期而至,恰似人生之变幻无常;路途坎坷山重水复,宛若命运之轮回漂零;历经烈日照射,收获天道之精华;耳闻鸟语虎吼,感受大山之神韵……飞禽走兽、花草树木皆为我伴侣……

    一个大雾弥漫的朝早,张少飞爬上一株大树,正欲挥刀砍树上那杈干枝时,抬头之间,忽然看见不远处那座云雾缭绕的山峰上,站立着一个巨大的身影,矗立在高耸的峰颠,顶天立地,仰观九天星辰,俯瞰江山如画;笑看风云变幻,谛听江河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