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能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孝子。

    惠能踏着山间小径回家,想到自己要外出远去求佛,留下娘亲一人在家,心中十分难受。但是,投入佛门的愿望如同炽热的火.烤炙着他的心。

    回到家里,惠能把这几天的际遇告诉了娘亲。

    李氏脸上荡起凄戚的浮云:“能儿,卢家几代下来,现在幸存下你这根独苗。我还是指望你能传宗接代,延续卢家族谱,至使万代香烟不断。你可要认真考虑呀!”

    惠能答道:“娘亲,我已经考虑再三了。为卢家传宗续谱,从四海之内的角度来看,仅属区区范畴。我如果得人空门,苦心修行,他日得成正果,这样传宗下来,继承人则是千千万万,这才是真正的万代香烟啊!”

    “这……”李氏意想不到儿子会这样回答,嘴巴嗫嚅了好久也吐不出话来。她虽然平日自己也读读经书,却不明其义,况且,如今是接触到家中的实际情况。

    这时,恰逢舅父挑着一担新米和一些薯干山货到来。

    乡间人有句俗话,叫做“天上雷公,地下舅公。”惠能三岁已经丧父,舅父的威严就更为显赫重要了。

    李氏知道舅父平日十分疼惜惠能,这次肯定不会放他出家而去,就对惠能说:“这样吧,你问过舅父,他同意你去,你就去;他不同意,你就毋须向我再多徒费唇舌了。”

    于是,惠能就来到舅父的面前,将他要离开家乡,远赴湖北东禅寺去求佛的事情讲了一遍。

    舅父听知惠能有这想法,心中也是一阵的紧张,劝他道:“阿能,遁入空门,打坐修行,苦不堪言呀!”

    惠能泰然地:“苦有什么可怕呢?你与娘亲平日不是常常教导我,说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吗?”

    舅父被他一下子堵住了话柄,嘴巴嗫嚅道:“这……”

    惠能语气坚决:“我听人讲,达摩祖师曾面壁九年啊,只要能够成佛,普度众生,我什么苦也捱得住。”

    “话虽是这么讲,但真正做到可难呀!”舅父摇着头。

    惠能再三恳求,但舅父仍是不答应。

    舅父放好东西后,就回家去了。

    惠能追着舅父,一边走,一边磨,一直追到旧塑村头。

    舅父见苦口婆心劝他也无效,故意出一道难题,要让惠能死了这条心。

    舅父向惠能道:“你要出家,可以,但我们有一个条件。”

    惠能爽言而答:“只要你们允许我往东禅寺去,天大的条件我都会答应。”

    “你随我来吧。”舅父将惠能带到了村口,指着立着的那块巨石说,“如果你能把这块巨石拜开,你就去吧!”

    惠能大声地问“舅父,你这句话可是当真?”

    舅父也是大声地答:“当真!”

    惠能再把声音提高:“你们不会翻悔?”

    舅父也以更大的声音作答:“我与你娘亲已经商量好,绝不会翻悔!”

    “好!”惠能一口答应下来,他相信心诚则灵。

    这块巨石,高约一丈,宽有八尺,经风吹雨打,斑斑驳驳,屹立在村口。

    惠能在巨石前装上炷香,点燃蜡烛,双膝跪下,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细语祈祷:“愿佛祖天上显灵,替我劈开巨石。”

    烈日当空,射下万道炙人的火舌。村边宽阔的芭蕉叶晒得卷起了边,往日翘首神气的狗尾草无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路面飘浮着缕缕摇曳不定的水汽,人走过去,一步一团烟尘。

    汗水,从惠能的头顶顺着脸颊一直往下流,地下也湿了一大滩。

    李氏从远处的树荫偷偷地窥看,见此情景,实在心疼,但为能使惠能在磨难处皤然回头,便紧攥着拳头,咬起牙关,强行忍受,不去打扰他。

    惠能的信念坚如磐石,不分白天黑夜,不顾日晒雨淋,跪在地面,默默地背诵着《金刚经》,闭目祈祷。

    经过好多天,舅父的心中也不好受,悄悄地前去窥望。

    万里蓝天忽然响起了一个惊雷,震天动地。

    一道耀眼的闪电从天穹掠下,似利剑般朝巨石直劈下去。

    巨石上火花四进,烟雾腾起。

    待烟霭散尽,惠能睁开眼睛一看,狂喜道:“天助我也!”

    原来,这块巨石的正中,已经被劈开为两边。

    有学者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成语典故就出于此。

    舅父目睹着这奇妙景象,不由长叹道:“天意!此乃天意呀!”

    于是,他带着惠能返回夏卢村。

    李氏本以为出一个让常人永远办不到的难题,让惠能死了出家那条心;岂料村口巨石却被天雷闪电劈开了丽边。说实在的,她与惠能两人是相依为命,说什么也舍不得儿子就此离开,出家遁入空门,还想出面阻拦。

    但舅父却是深明大义:“姐姐,讲出的话如同泼出的水.是收不回来的。况且,我们跟惠能是发过誓愿的。”

    李氏为难地:“这……”

    舅父神色认真地对李氏说:“姐姐,惠能儿矢心向佛,连天地雷电也出来帮他的忙。看来,这是天意,我们实在难于违背。”

    李氏听后,黯然泪下:“按天理确该如此,但如果能儿出家当了和尚,我卢家香烟从此断了。当年徐国师许诺我家能传得万代香烟,岂不是成了一句空话。我夫君在黄泉路上心也不安呀!”

    舅父摆了摆手:“姐姐此言差矣。”

    李氏不满地嘟着嘴巴:“弟弟,你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呢?是不是偏帮能儿呢?”

    “姐姐,我与你同一骨肉,怎会特意偏帮惠能呢?我们做事要顺应天理。”舅父神色庄严,“俗语有云,一子向善.九祖升天。当日惠能说得对。如果他在佛门修成正果,普泽天下,以后万人供奉,代代相传,这才是真正的万代香烟呀!”

    “呵,难道当年国师所指的就是这一点?”李氏此刻恍然大悟。

    舅父追忆道:“国师才高八斗,学识渊博,曾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断不会乱说的。你还记得吗?惠能出世那天,两位高僧专程上门来,给他起名及点化姐夫。”

    经舅父这么提醒,李氏想到惠能出世第二天两位高僧上门的事,知道惠能确实有与众不同的佛缘。

    在弟弟的劝告下,李氏终于明白了大道理。说道:“能儿,既然天意难违,你亦心如磐石,留住你这个人,也留不住你的心。娘亲也不再为难你了。你择日上路去吧!”

    “多谢娘亲。”惠能笑颜大开,但过了片刻,他的脸庞反倒罩上浓阴的云翳。

    舅父不解地问:“阿能,你娘亲也答应让你出家求佛,你的愿望已遂,为什么反而脸色阴悒呢?”

    李氏:“是呀,你该高兴才对呀。是不是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呢?”

    此时,惠能倒为娘亲担忧起来,说:“娘亲,我走了以后,不知要离开多少的时日。你独自一人在家中,饮食起居,无人照料。我——”

    “惠能,这一点你别担心,我会竭尽全力照顾姐姐的。”舅父接过话头,“你放心上路吧。”

    “那就多谢舅父了。”惠能说完,跪在地上向舅父叩了三个响头。

    惠能兴奋地来到金台寺,将前后情况向释慧大师讲了。

    释慧大师听得目瞪口呆,在惊愕之余,沉缓的声音有若洪钟:“啊,这是天意,这是天意呀!”于是,走进方丈室取出一百两银子来,送给他。

    惠能望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摆手不收:“我怎能收下佛门的钱呢?”

    释慧大师正色地说:“你到湖北黄梅东禅寺,投奔弘忍五祖,以后,你也是我们佛门中人了。何必再分彼此呢?这些银两是一位名叫安道诚的施主知道你要离家北上参谒五祖,叫我转给你的。况且这些银两,并不是给你使用的。”

    惠能:“那么,你是给谁用的呢?”

    释慧大师深情地:“你们母子两人相依为命。你离家远去,你娘亲已年老了,你拿这些银两给她留着,以备困难之需。”

    惠能还要推辞,释慧大师显得不高兴:“这不仅是老衲的意思,而是我们金台寺所有僧人的心意。如果你再推辞,就是看不起我们了。”

    “这……”听释慧大师这样讲,惠能没有再拒绝的理由了,只好把银子收下,带回家去给娘亲。

    也有史料记载,当时金台寺住持送给惠能的是十两银。究竟准确数目是多少,无从考证,这也并不是至为重要的。这里,最重要的一点是:惠能北上求佛是得到佛门的资助的。

    临别前夜,母子两人,一夜未眠,剪烛长谈,一直到雄鸡报晓。

    舅父也依时赶来了。

    “看来巨石有灵,我们不妨到巨石前给能儿送行吧。”李氏提议道。

    舅父点着头:“这正合我的心意。一来我们替他送行,二来酬谢苍天。”

    于是,李氏、舅父与惠能在旧朗村头的巨石前边上了三炷香,叩拜以后,惠能挥手与母亲依依惜别。

    这块巨石,后人称它为“别母石”,它经历了千年风雨亿雷暴,至今仍屹立在旧朗村村头,这属另一个话题了。

    出了村口不远,刚转过山坡,见到一位大师带着几十位和尚列队于山路两旁。

    这是释慧大师带着全寺和尚,要送惠能一程。

    释慧大师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惠能,道;“这是我给东禅寺的五祖师父的推荐信。”

    惠能感激地接过了书信:“师父,你考虑得真是周到。”

    目送着惠能的身影渐远,没入了茂密的树丛中,释慧大师感慨地说:“我们佛家禅宗,又有接灯传承之人了。”

    惠能出家,一非生活所迫,二非被仇人追杀,三非为情所伤而看破红尘。他的远大理想是:求见佛祖,探求《金刚经》的真谛。有道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换一个角度来审视,惠能投身空门起点层次之高,实非世间俗人可比,这也决定了他今后的成就也非世间俗人可比了。

    风萧萧,野茫茫。

    一条蓬蒿遮掩的羊肠小路通往远方的莽莽群山,一只孤雁在空旷寥廓的天宇里翔行。

    时年已二十四岁的惠能穿着黑色粗布衣,背着行囊,蹬着草鞋,踏上了这隐伏着艰难险恶的万里征途……

    从此以后,新州的老林里,少了一个勤力的打柴仔;中国佛教史上,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禅宗六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