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

    待到城门刚开的时候,王戊和宁缺儿就已经出了城。

    昨日的小雨一直下到了天明才堪堪结束,路面上还积着水洼,两旁的草地里亦沾着露珠。

    空气里带着一点点草木的青涩味道,不似花香般沁鼻,却也足以叫人心旷神怡。

    王戊扛着自己的竹杖,与宁缺儿各自走在城门前土路间的两边。

    此时的她又换上了自己的乞丐服,因为之后若是要独自上路,她也懒得再顾及宁缺儿唠叨,去打理什么洗漱。

    脚上的布条破破烂烂,磨不出茧来的小脚全不在意地趟着地上的水坑,也不去管究竟是衣服沾了土,还是人沾了土。

    直到走到了一个岔路的路口,一路沉默的两人,才同时停下了脚步。

    “如此,我们就暂且别过了?”语气淡然地说着,王戊回过头看了宁缺儿一眼。

    “嗯。”宁缺儿浅浅地笑了一下,手里握着自己的剑,腰间挂着短刀。

    他打算往东边去,走沪路到襄城,在那里有他师父安排的人手和布置,可以帮他隐去踪迹,换个身份。

    但前提是,他得先赶到襄城,因为是独自出门历练,所以他手边并没有可以立即调动的手段。

    而鄱阳又是李家的地界,他不可能不管不顾地,让师父的部下冒着暴露的风险来接应他。

    所幸鄱阳和襄城离得不算太远,途中赶一些的话,凭他的轻功大概两三天就能抵达。

    所以宁缺儿也觉得,自己应当可以在盯着他的那些势力反应过来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戊,这几天,你就少说话多赶路,路上要是有人问你什么,你就说不知道;要是有人提起我,你就说不认识:要是有人深究鄱阳,你就说来见了一个姓于的老朋友。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提,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先回丐帮去,权当是躲两天……”

    分别之前,宁缺儿还是不放心地嘱咐着王戊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要是放在从前,他一个月也不一定能说这么多话。

    “行了,知道了,婆婆妈妈地跟个女人一样。”

    许是嫌他烦人,王戊转身挥了挥手,便不再做声地向着岔路的西边走去。

    于是,宁缺儿也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又难免担忧地看了一眼王戊的背影。

    接着整顿神色,低头带上了一顶斗笠。

    披着王戊换下来给他乔装的男子长衫(前些天买的那件),独自向着东边出发。

    ……

    江南的路不算难走,至少比川蜀的路要平坦许多。

    但是从鄱阳到襄城的这段路上,却也有很多山地。

    山路赶起来总是有些难的,下过雨地滑不说,还容易迷失方向。

    傍晚,顺着官路外的小道一边掩盖踪迹,一边走了半天的宁缺儿,终于停下了轻功。

    落脚于一片山林里,准备吃些东西,顺便小憩一下。

    他自认已经走了很远,应当不会再被人追上。

    而且夜里赶路也不方便,要是走错了地方反而会更加麻烦。

    可他却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的某片树丛中,一个漆黑的影子这才刚刚淡去。

    三鳞极其擅长匿踪与追踪,之前就连五爪那样的轻功好手他都跟得住,又何况是宁缺儿这般还未真正步入绝顶的武人呢。

    因为这一点,三鳞在听龙之中也算是一个特例,他是个别几个从来不会被更改代号的秘卫。

    这算是皇上给他的警告,也算是一种限制,如果他太肆无忌惮,探查的秘密太多,那三鳞这个名字就会被听龙里的众人给惦记上,以至于不再安全。

    所以,三鳞的处境要比普通的听龙更加困难,可以说他时时刻刻都处在别人的警惕与忌惮之下,只有像五爪这样的新人才会对他毫无防备。

    但他亦知道比普通听龙更多的隐秘,这也是他会知晓此番还有“龙角”在暗处观察的原因。

    宁缺儿跑不掉,因为三鳞一直在跟着他,甚至于那些混淆视听,处理足迹的举止显得有些可笑。

    反正无论如何,等他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就是他被追上的时候。

    “沙。”

    一只飞鹰飞出了山林,太阳落山后的夜里,还有许多人不会休息。

    ……

    “咔嚓。”

    当宁缺儿,终于在这片寂静的山中听到了一声动静的时候,是在第二天的凌晨。

    天还未亮,只有天边有那么一丝微光。

    他也没有烤火,只是倚靠在树杈上闭目养神。

    四周万籁俱寂,所以这个树枝被踩断的声响,在他听来显得异常刺耳。

    几乎是第一时间,宁缺儿便握住了自己怀里的剑,眼神中寒芒闪烁,呼吸间内气暗涌。

    不过来人似乎也没有再隐藏下去的打算。

    因为下一刻,宁缺儿便听到了一个女子的抱怨。

    “细雨,你什么时候才能练练你那撇脚的轻功,路上也是因为你,多不过三个时辰的路,愣是被你拖到了近四个时辰。”

    如此说来,昨天白天,宁缺儿赶路的时候还不忘清除自己留在山里的线索,反倒是耽误了他的脚程。

    “我这么大的块头,本来就不适合练轻功。”一个声音浑厚的男人闷声闷气地回应了女人的话。

    “好了,你们少说两句,先办事。”

    最后,是一个老人出面制止了两人再争论下去。

    下一刻,于宁缺儿面前的树影中。

    三个人影,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对面的三棵树上。

    女子握着把宽刃剑,男子提着柄细柳刀。

    老人身形佝偻,满面笑意,身后却背着一把模样狰狞的剔骨钩。

    三人的身上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一股股如同浪潮一般地内气瞬间席卷了山林。

    宁缺儿的眼神收紧,拔剑伫立,声音沉静地开口问道。

    “不知几位来此,可是要找小子,又有何事?”

    “呵呵。”月色下的老叟轻笑了两声,取下了自己背上的弯钩。

    风吹着树梢,利刃闪烁寒芒。

    “长剑,短刀,老头子姑且先问一句,小兄弟可是叫宁缺儿。”

    见对方杀心已现,宁缺儿知道自己躲不过,便凝神应道。

    “是我。”

    “那我们没找错人。”如此说着,站在左边的女子也拔出了自己的宽剑。

    “毛头小子倒是可怜,我们下手会利索一些。”

    “哼,山雨你又何必假仁假义。”站在右边的壮汉亦跟着抽出了手中的柳刃。

    “我们要废他手脚,他少不了得吃苦头。”

    “总之。”立于中间的老人,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一分。

    “小兄弟别怪我们,我们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呼。”

    月光被青云遮蔽。

    紧接着,长风扯动山林回响。

    树不静风亦不止。

    刹那间,刀光剑影如凄似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