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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河如此广大,实际上,虽然比喻不合适,但就如黑色汪洋中的一个个小小的珊瑚岛,具备物质存在的地方比起黑暗的虚空正如九牛一毛,而能够让生命存在的地方则更是罕见。

    “假若不是数万年前失落的黑暗时代让人类的殖民舰队如同被洋流吹开的古代独木舟与帆船一样散落在银河,又或者是那奇特而运作原理如同一只从不打开但仍然可以成功运作的盒子般的亚空间将不幸的人们送到银河各地,那么可想而知,在这个宇宙里,人类的足迹与他们所带来的特定的文明的标记就不会如现在这般随处可寻了。”

    “一个很少在如今会被提起的说法,首席连长。”莱昂·艾尔庄森在他的舰桥转过身,“忠义”正在他的腰间熠熠生辉,周围的人都已经被屏退,现在整个舰队正躲藏在气体行星的背后等待着。

    卡恩,首席连长,钢铁之心战团长的远征冠军今天没有佩戴头盔,露出了他那张饱经沧桑的面容。

    持续战斗留下的疤痕遍布他的头颅,八枚服役钉被摘除的余痕横过他的眉骨,让人不禁开始思考或许这位看起来结合了人类所能想到的战士与领袖最好的特质的老兵没有继续打钉子可能是因为他的服役年限已经超过了眉骨长度可以承载的范围。

    当他站在狮王身侧的时候,已全然变成了银白色的鬓角反射着窗户外红巨星的黯淡辉光,他站在艾尔庄森身旁,比起其他暗黑天使,代表年老的皱纹在他的脸上密布,使得卡恩更像是狮王的同龄人。

    从这个站立的位置可以看出,假若之前莱昂还对这位连长有所怀疑的话,随着雄狮庇护之地(Lion's Protectorate)在帝国暗面的逐渐建立,艾尔庄森对这名与他从其他子嗣那里收到的传言完全不同的卡恩连长的倚重已不知不觉增加了,而没有人知道确切的原因,大多数人将其归咎为这位在赛卜星忽然出现的连长与他的舰队在帝国暗面如此不利而缺乏物资与航行指引的情况下,为雄狮带来的极大便利。

    就连狮王本人也必须要承认,有这么多额外的、装备精良、人手齐全且明显做好了并精于长时间在虚空和没有后备补给的情况下作战的舰队与战士如今在他麾下,他能够做的事情比他原本只有自己失落的子嗣与破旧的舰艇在的时候多得多。

    他们辗转于暗面各个绝望的与星炬失去联络的世界、击破种种诡异与拯救人类子民,留下了无数传说与对狮王的新生赞美与崇拜。

    崇拜,令人不安。

    “的确。但您的森林漫步能力一部分正要归功于此,不是吗?”卡恩微微笑起来,明显的鱼尾纹从眼角蔓延。

    雄狮对他的信任有一部分是来源于他的年龄,即使是赦天使们也很少有如卡恩这般完整地来源于万年前的记忆,他就像一个活化石,在莱昂于物是人非的一万年后醒来的时候帮他印证了一万年前的许多事并非他的梦——但也提醒了他更多变化,令他警惕而非陷入无知的混乱。

    雄狮自有判断。

    “之前那条广播讯息您也应该听到了。这说明至少‘凯铎莫长者’他们所处的‘位置’成功地发生了锚定的变动,这是好事。”

    “或许。”莱昂探究的目光看着他,“你被我的弟……那位长者,送来我这里,给予了我极大的帮助,但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始终心存疑虑,卡恩,这与我个人对你的感谢并不冲突。”

    “我很清楚,殿下。”沉静的眼睛看向狮子依旧翠绿如泰拉上消失森林的眸子。“必须说您现在的脾气真的比从前我所听到的传闻要好太多了。”

    狮子对这句话中的含义不是很满意,但现在的形势下,加上他对卡恩本人作为顾问和战士确实很满意,他也就容忍了首席连长这种摸狮子鬃毛的行为。

    “那我们现在为何要止步不前?”莱昂抬手指着鸟卜仪,“这颗星球发出的求救信号表明兽人正在准备发动进攻!”

    “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我从我们的隐修长沃利亚斯那里得到的预示建议很明确,我的经验也同样告诉了我这件事。”首席连长将头盔用手收在他的腰间,微微抬头,大胆仰视狮王,雄狮看到老战士的眼睛中一点白金色的光斑正在他的虹膜后扩大,“我们必须等待这个事件‘结束’,才能继续前往那颗星球。——接下来的会发生的事情必须如此。”

    “殿下,您也不想我现在就在您面前……化身为您从我的表亲处听来的那个‘卡恩’吧?——我知道,‘背叛者卡恩’,许多人私下依旧会如此提及我,并疑虑重重,这不怪他们。全靠您的尊讳与荣耀才让我们得以合兵一处,在没有星炬的暗面建立这片庇护所。”

    狮子眯起了眼睛。

    “我知道您很强大。”钢铁之心的首席连长安静地说,仿佛是一座拥有着毁灭天地力量的休眠火山,“但我真的不能保证,我对‘那个卡恩’还能有多少控制力,而您。”老兵的眼睛探究地看着狮王。“此刻手中的兵力是否做好了能够与全然的毁灭共赴黄泉的准备,即使您的忠诚使您不在乎死亡。”他说,“但现在这片被庇护的暗面的人民,他们只有您了。因此我恳请您。稍作等待。”

    一瞬间,似乎有更多幽暗的枝桠的影子像是伸出的枯手般,被不知何处而来的光线投射到二人身上,古老恐怖的巨兽在林中深处徘徊。

    最终,莱昂摸了摸他的手腕——腕甲下有一串黑白色毛线编织成的手绳,还坠着一枚修剪过的爪子。

    森林的阴影褪去了,现实宇宙的光线重新笼罩了他们。

    “我们要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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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钢铁之心战团现役旗舰,荣光女王级战列舰沙漠方舟号正停泊在一处无人的星系边缘,一片静默,只是非常诡异地在现实宇宙中也打开了飞船上的盖勒立场。

    她舰桥上由努凯里亚与博特人民献给原体的辉煌祝福宝座上如今空无一人。

    洛塔拉·萨林女士的执拗意志就像一头护卫她幼崽的母狮子一样笼罩在旗舰上空,而执行巡逻任务的战团的其他舰船们就像是保护最珍贵的宝物一样警惕地环绕在她四周。

    钢铁之心战团内现在所有的智库成员——在战团内被称为隐修会的成员们,现在全都聚集到了旗舰上原体的房间内。

    这间套房连接着一个更大的秘仪大厅,由隐修会次席埃斯卡带领的成员们正按照地面的法阵,单膝跪下在各自的位置上低声诵念着军团的秘密祷文,人类的声带振动着读出古老的法则,而他们每个人都多出来的那条亚空间的喉舌正在念诵至高天的规矩。

    安格隆·佩特拉就在法阵中央的水池中,盘膝而坐,面露痛苦之色,晶莹的汗水从他的额头与身上流下,又滴入水池中,他的身影时不时变得支离破碎——血红色的恐怖在他温暖的小麦色肌肤下闪现。

    距离他们敬爱的父亲太近的隐修会成员经常会因为极为剧烈的情感暴动引发的灵能头痛而跪倒在地,尤其是在那血红色的恐怖明显起来的时候,他们的脑子就会像要炸开似地,许多人因为巨大的压力而七窍流血,但隐修会在一万年来始终守护着他们的原体,这一次也同样如此,没有人会退却或放弃,只有彻底的消亡才能让他们无法履行自己的职责。

    “埃斯卡……”

    像是柔和的声音又像是某种暴怒的咆哮,奇妙的二重奏,混合在一起,天堂之声与地狱之音的融合。

    安格隆低声呼唤着此地隐修会的最高领头者。

    沃利亚斯的学徒与隐修会次席走过去,与其他身穿带有灵能兜帽的动力甲的智库不同,埃斯卡很清楚接下来的仪式流程,所以他只穿了一件朴素白色长袍,镶嵌有蓝色的边缘,还有一套镶满了魂石的项圈、手镯、臂环、脚镯,除此之外一无他物。

    “帮助我……”

    “是的,父亲。”埃斯卡将手臂放入池水中,地面法阵的引导将隐修会其他的智库的力量尽数引入他的身上,很快,他的身躯就由于过量的亚空间力量而从内向外地发起光来,几乎要被撑破,那些魂石与精密符文制成的镣铐发出轻微的哀鸣与吟唱,同时开始吸收这些溢出的能量,并让埃斯卡有机会顶着撕裂他每一条肌肉和神经的痛苦缓缓开始引导这些灵能。

    他将力量聚于指尖,最终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池水中坐着也十分高大、以至于背脊刚好能够让他的双手放上去的基因之父的肩胛骨上——那里正在隐约浮现出一对巨大肉翼的根部形状。

    当汇聚了六十名隐修会成员所有的那些有关于安抚、平和、舒缓、吸收的灵能力量开始梳理原体体内狂乱的原始能量时,安格隆终于开始发出一声叹息。

    “‘它’回来了……”

    埃斯卡不敢分心,全神贯注地引导着能量的平衡。

    “‘它’再次降临了……‘它’本不该出现,‘它’本应已被同类吞噬,但‘破局者’既然站稳了脚跟,那么‘真相’就必须被揭示……吾儿……谎言总是如同梦幻泡影,纵使再美丽而庞大,也是一戳即破的,唯有以‘真相’重新作为新大厦的基石,即使它……同样……”

    一阵充满血腥味道的低沉咆哮从安格隆的胸腔深处隆隆滚过,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后转头朝池边的石头上唾出一口自己的血液,大厅中的每个人都闻到了烧焦的骨头、烤烫的黄沙与黄铜、硫磺、还有腐臭腥气的鲜血的味道。

    “父亲?!”

    “克尽你的职责!吾儿!至高天内不分时空的联系引起了我的不稳定,我会撑住的,不要担心……等‘它’完全降临之后这次发作就应该能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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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皇保佑我们……”

    当乌列尔一行人艰难地最终抵达了无皮者们的藏身处时,他们为他们所见到的景象而震惊。

    他们正身处一处被废弃的工厂矿井与地震塌方形成的洞穴,这里只有少数天光从最高处的缝隙倾泻而下,而借着这惨白的微光,他们见到了更多的无皮者——乌列尔终于明白了“部落”的含义。

    这里有更多无法独自活下去的、被当作垃圾从卡兰-高尔中冲下的无皮生物:没有手臂、下肢融合成了海豹般的、骨头被怪异的引导成了融合的锁定的、缺少某一部分知觉和肢体的又或者像是半融化又凝固的血肉般的——一百个,不止,数百个这样的比普通凡人身形要大的生物,但他们都活着,当他们走进来的时候将所有可能是头部的东西齐刷刷地转向来访者们。

    而就在这些变种与怪胎形成的蠕动的活炼狱的上方,被许多粗大而生锈的锁链拉起的、是一座至少二十米高的、金属骷髅般的造像。

    它以各种捡拾而来的废旧金属和其他东西制成,高悬于漆黑的废弃矿坑之上,微微低垂着头,宽宏地张开他的双臂,仿佛在保护和看顾着下面的无皮者们——但奇异地,在他毫无五官、装饰、徒具形态而无细节的形体上,依旧可以让来访者们立即认出这居高临下被造出来乞求看护这些无皮生物的人是谁。

    “帝皇在上……这是亵渎……”帕撒尼乌斯低声地说。“如果被牧师看到这些怪物胆敢用它们的爪子来建造祂的雕像……”

    “不要这么说。”乌列尔告诉他的朋友,“看看他们,你必须承认,帕撒尼乌斯。”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深沉的痛苦,“这些‘孩子’身上同样有着我们或是我们表亲的基因血脉,即使它们已经被邪恶如此扭曲了。”

    “你称呼他们为‘孩子’。”显然这个词汇让军士也犹豫了,“你确定吗?”

    “我和萨莫宽在那座要塞下面看到的东西让我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乌列尔看着前面朝他们转过身来的、身披恶魔皮肤的萨莫宽,后者显然也为他们所见的原始和深层的渴望所造就的圣像而震惊。

    无皮者之王也走过来,它的黄眼睛现在探究地看着他们。

    “肉。部落很饿。新鲜的肉。”它说。

    萨莫宽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会给你们带肉的。——那是帝皇吗?”

    “帝皇。”它点点头。“爱。”它说,“钢铁人坏,我们想要帝皇的爱,爱,就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