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丑时,李琩身在王府,便已经能听到外面的哄闹声。

    所有的留京官员,今晚都会带着贺礼进宫,所以丹凤门外的街道早就拥堵不堪了,十王宅距离这么远,都能够听的很清楚。

    李琩当然是不着急的,他住的近,何况他也知道,明天一整个上午,李隆基恐怕都不会露面,准确来说,是李琩现在这个身份,已经没资格见到李隆基了。

    他的贺礼数量虽少,但都是精品,大多为乐器,也是为了投其所好。

    其中最花费心思的,便是一面羯鼓了,李琩凭借前身寿王的知识和动手能力,亲自手工制作,“以表孝心”。

    西域公羊皮做的鼓皮,鼓杖用的是安南都护府进贡的交趾黄檀,左右两面鼓中间的连接部分,也就是棬,用的是薄薄的精炼钢。

    听起来,也就是那样,好像不费几个钱,但关键就在精炼钢的圈卷过程,圈不好,鼓边不齐,松紧不一,音质就不好,李琩耗费了数十件精炼铁棬,才达到了现在的效果。

    乐器就是这样,别看它材质如何,主要看音色。

    李隆基做为当世第一羯鼓专家,造诣极深,鼓有没有卷好,一上手就知道了,男人总是喜欢在没有灵魂的东西上,留下自己的一部分灵魂。

    比如你的第一辆车,你的第一個魔兽角色,你第一双球鞋.......

    李琩用屁股想也知道,明天进献羯鼓的人,肯定很多,但没有哪一件能比的过李隆基还是临淄王时候,亲手做的那面羯鼓。

    “殿下,宫城已经开始校勘门籍,大臣们陆陆续续进宫了,”杜鸿渐来到李琩身边,提醒道。

    李琩淡淡道:“十王宅什么动静?”

    “太子是最早出门的,毕竟是主朝,”杜鸿渐答道:“其他人的车队都已经停在府门外,随时都会出发。”

    李琩点了点头,在侍女的伺候下,梳洗更衣,换上三品以上才能穿的紫色朝服,戴上进贤冠,出门登上了马车。

    珍馐丞,九品官,但是李琩的爵位,是嗣亲王,从一品,大唐制,阶高而拟卑,则为行。

    阶,就是勋爵,拟就是职事,所以他这个叫做嗣隋王行珍馐丞事。

    千秋节休沐三天,今天明天和后天,但是今天呢,你得朝贺,名义上也算是休息了,这可不叫加班啊,你们是自愿恭贺皇帝寿诞的。

    人家李隆基可没有逼你们,人家给伱们放假了。

    大明宫南边有三道城门,西为兴安门,中为建福门,东为丹凤门。

    今天,只有主门丹凤门可以通过,监门府的禁军加派人手,正在一个个校勘入门牌籍,除了朝贺的官员和家眷之外,其他人一概不准入内,他们所携带的贺礼,由龙武军查验之后,从兴安门送入皇宫。

    亲王就不一样了,可以带宦官和两名王府幕职,这是特殊待遇,以示皇帝对宗室的信任,大唐的亲王们,也就是这种大型典礼的时候,方显的比官员高一个档次。

    而李琩如今的牌籍,还是寿王,毕竟隋王谱牒,宗正寺还没有给你造出来。

    “寿王,您的位置在含元殿外,”左羽林军将军薛畅,过来接引李琩。

    李琩皱了皱眉,瞥了一眼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正在陆续落座,随后点了点头:

    “薛将军带路吧。”

    嗣隋王的诏书,确实已经颁下,但是今天这样的大场面,李隆基自然不希望李琩过继的事情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来。

    所以他的座位在举行千秋礼的含元殿外,仍旧与其他一众皇子坐在一起。

    太子为主朝,李琮为长子,所以他们俩在殿内,其他人都在外面。

    老六荣王李琬主动走了过来,拍了拍李琩的肩膀,笑道:

    “我刚才见到务起了,顺带打了个招呼,你的珍馐丞就不要去了,父皇并不会在意。”

    他口中的务起,就是苏兴,苏彦伯了,驸马都尉,光禄寺卿,管着珍馐署。

    苏兴的媳妇就比较有意思了,是中宗李显与韦后的女儿长宁公主,要知道,韦后是被李隆基诛杀的,按理说长宁公主也跑不了。

    但是人家比较聪明,将家产全都上交了,从而得到李隆基赦免,交了多少钱呢?两百万贯。

    “多谢六哥了,弟正在为此事发愁呢,”李琩非常客气道。

    他的这个六兄,人品非常不错,素有雅称,待人接物风度翩翩,知道的,这是亲王,不知道还以为是个学士。

    李琬干脆让人调了一下座位,就坐在李琩身边。

    除了宗庙祭祀之外,皇子的座位是不论排行的,只有太子和老大李琮,肯定是第一第二,其他人胡乱坐都可以。

    “出去了有什么难处,你跟我说,为兄虽然力微,但总是能在父皇那里说上话的,”李琬和颜悦色道。

    李琩只要继嗣出去,面圣的机会可以说微乎其微,除非李隆基心血来潮想着见见他,但可能性也不大,毕竟杨太真也在宫里。

    李琩一脸感激道:“有六哥这句话,弟的心里很欣慰。”

    “呵!”一直在偷听两人对话的永王李璘闻言道:“十八郎就不要装了,你现在心里肯定在偷着乐吧?”

    李璘这个人,不是说没有城府,相反,李璘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但是他和前身寿王的矛盾由来已久,俩人一见面就互掐,已经习惯了。

    李琩反讥道:“十六哥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巴不得继嗣出去?”

    “难道不是吗?”李璘呵呵道。

    李琩冷笑道:“那咱俩换一换?”

    “哈哈.......”老四棣王李琰听罢,忍不住笑了,你俩怎么换啊?媳妇也换一下吗?

    老六李琬比他们俩辈高,顿时耷拉下脸来:

    “你们要吵,别在这里吵。”

    李琩和李璘非常默契的将脸转向一边,不说话了。

    其实他对李璘,并没有多大恶意,甚至也不算多么反感,对方在自己这里说话总是非常难听,说明人家没有跟你玩心机。

    看你不爽,我就要表达出来,这是实诚人啊。

    不像其他皇子,面上和气,心里怎么想,你是猜不到的。

    能够进入含元殿,与李隆基坐在一起过节的,都不是一般人,要么官阶高,要么辈分高。

    三品以下,今天是没有机会的。

    入殿的官员们,都会与列席殿外的亲王公主们打招呼。

    这里面有前宰相徐国公萧嵩、战功最著的信安郡王李祎,前宰相,天子元从、越国公,太子少詹事钟绍京,前宰相,天子元从,现任户部尚书的赵国公王琚,长垣县开国子,修文馆学士吴兢,集贤殿学士、加银青光禄大夫韦述......

    这些大佬级人物,都是开元盛世的奠基者。

    除此之外,还有两位顶级外戚,太仆卿张去逸,驸马都尉张去盈兄弟,他们俩是李隆基的表弟。

    亲王当中,宁王李宪就不要说了,级别是最高的,接下来还有章怀太子李贤次子,当朝司空邠王李守礼,高祖皇帝玄孙,嗣鲁王李道坚之子李宇,高祖李渊玄孙虢王李巨,嗣吴王李祗(zhi,信安王胞弟).......

    公主这边领衔者,自然是李隆基的亲妹妹玉真公主了.......

    只看这些人的身份,皇子们确实不太够资格入殿,毕竟里面要摆设宴席,位置并不多。

    “阿兄,你瞧见方才跟在张公身边的那位娘子没?”盛王李琦凑过来小声道。

    李琩点了点头:“是张二娘吗?”

    “不错,大娘三娘也已出嫁,二娘好斗鸡,所以我是熟悉的,今年十六,比你相中的那个郭四娘,不知强了多少,”李琦道:“让大伯帮你问问吧。”

    李琩撇了撇嘴,没有应答。

    张去逸,是燕国公张守让的第三子,大哥二哥去世之后,燕国公的爵位,让他给袭了,圣眷如此之隆,是因为人家的母亲窦氏,是李隆基的亲姨妈,而且有抚养之恩。

    张去逸一共就三个闺女,现在就老二还没有出嫁,但是李琩知道,这个老二,可是历史上李亨的张皇后。

    他对张皇后,没有什么兴趣,太刁蛮了,只看人家能进殿,他不能进,这要是娶回家,还不知道谁听谁的。

    再说了,人家可不一定能看上他。

    “确实不错,”荣王李琬道:

    “要不我帮你牵个线?早早将婚事定下,也不至于去珍馐署。”

    他的话暗示的很明显了,你赶紧结婚,好让人家杨太真名正言顺的入宫,这样一来,父皇对你的厌意,也能消减不少。

    李琩淡淡的回应了几句,荣王琬心知人家不在乎,也就作罢。

    对面的公主席,咸宜公主一直在盯着李琩这边的动静,当她看到弟弟李琦似乎对刚才进殿的张二娘特别关注,还在阿兄身边耳语一番,顿时便猜到李琦打的什么主意。

    确实,张二娘比起郭四娘,实在是强的太多了,刚好自己与张二娘也非常相熟,有机会了可以给阿兄引见一下。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列祖应命,四宗顺则。”

    “申锡无疆,宗我同德。曾孙继绪,享神配极......”

    殿内,礼乐声响起,已经有礼官颂唱祝辞了,殿外小广场,以及大广场的所有官员全部起身,朝着含元殿方向拜倒。

    所有人在太常寺奉礼郎的引导下,献上他们对当今圣人的贺辞。

    不大一会,殿内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极具抑扬顿挫之气:

    “太阳升兮照万方。

    开阊阖兮临玉堂。

    俨冕旒兮垂衣裳。

    金天净兮丽三光......”

    “这是谁人应制作诗?韵律绝佳啊......”殿外的盛王琦感叹道。

    李琩笑了笑,还能是谁,不见其人,但闻其诗,他已经猜到是谁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红豆,这是王维诗里的红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