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只是一道鬼影,就已然是将这庄应诚逼得不得不动用阳神手段了。

    而现在这地面竟然起了这么多的鬼影……这怎么可能?!

    假的!

    肯定是假的!

    是这鬼影弄出来的障眼法。

    庄应诚未动,他身后已然点火的阳神却是一脚猛地跺地,顿时,一道白色命火所化的火圈,便是从其四周散开。

    其所过之处,连这地面都被灼烧成焦土。

    柳白也是能感觉到,这命火放出后,自己的其余鬼影就好似被盯上了一般,连遁身都做不到。

    所以……这阳神还是有点手段的。

    但也只是有点。

    他嘴角翘起,露出一丝笑容,这城主大人,好像很不信自己的实力呢。

    所以柳白觉得,有必要让他见识见识。

    毕竟在这血食城范围内,能遇到一个让自己倾力出手的对手,可是真难呢。

    一念起,这满地的鬼影就好似冰块融化成了水一般,全都倒在了地面。

    而后,这地面的黑暗就好似形成了实质,朝着前方,朝着那命火所化的火圈流去。

    二者瞬间相交,散发出一阵腥臭味的同时。

    这白色命火就好似被一块黑布包裹,然后……熄灭了。

    扑灭了命火后,这些鬼影再度从地面起来,化作一个个黑色的身影。

    目光幽幽,盯住了最中间的庄应诚。

    后者早已变了脸,而且还是变得很是难看,此刻见着这情形。

    他怒喝一声,其身后点着命火的阳神倏忽间消散,化作星星点点的白色命火,灌注进了他体内。

    就当柳白以为他要的动用什么强硬手段的时候,却见他从袖中抽出一块巨大的灰色布匹,往身上一盖,整个人顿时就从原地消失了。

    他……逃了?!

    柳白也有些错愕,不是都说只有邪祟才胆小怕事,一言不合就要想着逃命么?

    怎么这走阴人,还是养了阳神的走阴人,都这么怂?!

    柳白感受着四周的热意消失,然后也看了眼那个已是站上城头的仲二红。

    她受了点伤,但是无足轻重,柳白也就放下心来了。

    “你是哪里来的?”面对一个如此强大的邪祟,仲二红也没了往日的嚣张。

    转而守在城墙上,脸色很是慎重。

    柳白看着这样的黄姨,咧咧嘴,也没理会,然后径直走向了庄应诚消失的地儿。

    他想看看那灰色布匹有什么秘密。

    墙头上,仲二红看着柳白行动间甩动的披风,还有其头顶的双角以及其身后若隐若现的骨翅,忍不住感叹道:

    “想不到你这鬼还生的挺俊俏的。”

    “若是所有的邪祟都生的跟你这般,我们这些走阴人对伱们也没这么仇视了。”

    柳白听着这话,笑的更是开心了。

    连走阴人,还是黄姨这种性子极为高傲的走阴人,都夸自己长得俊俏。

    那说明什么??

    说明自己的俊俏,已经无与伦比了!

    柳白只觉自己走路都在带风,然后抬起头,看了眼站在城头上的黄姨,咧嘴道:“你长得也很好,在我见过的人里边,都能排第二了。”

    第一是娘亲,第二是奶娘。

    很合理。

    “哦?那第一的是谁?”仲二红听了难免问道。

    柳白没再回答,来到近处,他伸手捡起那块灰色布匹,然后手一卷,就收回了须弥里边。

    地面也没余下其他东西,根本不知这庄应诚的去向。

    柳白振翅而起,居高临下俯视着整片大地,却也没见那庄应诚的身影,然后便笔直去往了南边,好似进了那层层叠叠的翠云山中。

    只是还没进山,他实则又是绕到东边,猛地振翅飞去。

    红姐在解决了这里的事,肯定是要回去的。

    自己要想不被她发现,那就只有在她回去之前,抢先回去。

    所以这拼的都是速度,都是时间。

    半晌。

    当柳白刚从窗户钻进去,窝在床上,甚至连呼吸都还没平复的时候,就已是听到了这推开院门的声音。

    柳白转念一想,干脆一骨碌起了身,然后穿鞋,大声喊道:“红姐?!”

    门外传来应声,柳白便去开了门。

    然后主动说道:“红姐你没回来,我这一宿都没睡哩。”

    红姐上下打量着他,见其衣着完整,甚至这脚上的鞋子都还沾了烂泥巴。

    “呃,睡不着,出去走了走。”

    “没去城西那块吧?”

    “没,我不敢去,怕去了给红姐惹麻烦,只是你们那边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啊?红姐你没事吧,五服堂除了吗?”

    柳白想着转移话题,因而问的很快。

    果不其然,这话一问,红姐就没再问别的了。

    司徒红也是从门外走了进来。

    “基本上都被周如龙杀的差不多了,只有那五服堂的堂主梅岩,一开始就想着溜,没留住。”

    “我的话,被庄应诚缠住了,好在后来又出现一头和他有仇的鬼影邪祟,很凶,几乎是能压着他打,我这才没事。”

    仲二红说完,柳白脑海里便响起了小草的碎碎念。

    说的无非就是“公子好厉害”之类的马屁话。

    柳白听着多多少少都有些开心,但是表面上却还是得装出一副震惊的模样,“竟然有这么凶的邪祟来了?”

    “那邪祟长什么样啊。”

    “嗯,他应该是和庄应诚有仇,打跑了庄应诚之后,就跑了,长得……”仲二红还想了想,最后说道:“很俊。”

    柳白把那总是止不住翘起的嘴角,强行压下,然后又跟红姐聊了些别的问题。

    比方说庄应诚还会不会杀过来,有没有见到丧葬庙那左手右脚之类的事情。

    聊完各自散场,余着这天亮前的这一小会,眯了一下。

    即至次日,天色刚明,柳白就辞别了仲二红,说他要回铺子里去了。

    只是走到半路,他又跟司徒红说,让她去铺子里开门。

    司徒红自然不敢拒绝,只是叮嘱让柳白小心后,驾着马车离去。

    柳白再度从北边的城门出了城,而后前往了老树林子。

    昨晚那庙祝说,城隍爷就是躲进了这老树林子里边,柳白巡山过境,也是遇见了好些城主府的走阴人,同样是在寻找着这城隍老爷的踪迹。

    对于这些人……柳白没有留情。

    他们大张旗鼓的进来,对这老树林子多少是没有敬畏的。

    柳白自觉作为这老树林子之主,有必要让他们对这片林子,重新满怀敬畏。

    解决完了他们之后,柳白又寻到这片山林子里的诡物。

    其是一黄衣鬼,本体也就是一件黄衣道袍,飘在这山岭之中,见着柳白纳头便拜。

    柳白只是刚提起这城隍爷,都还没来得及细问,这黄衣鬼就已经主动交代了,它说前些天,的确有一浑身染着污秽的夜游神闯进了这山岭里边。

    黄衣鬼以为是南边翠云山中上来的夜游神,也就没多管。

    只是让几头邪祟跟着。

    可没曾想,那竟会是这血食城内的城隍老爷?!

    此时见着柳白询问,它自是前去追寻,不过片刻而返,便已是带回了消息。

    说那城隍老爷最终是去了小溪涧里边猫着,在那躲到现在都还没出来。

    柳白又问了这小溪涧的位置,而后振翅离开了此地。

    只是临着当他飞上高空之时,却是见着这西北角的天幕好似乌云密布,就跟要下倾盆大雨了似得,也不知怎么回事。

    但现在显然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他循着那黄衣鬼给的位置,很快便是发现了小溪涧所在。

    山间开缝成渊,溪流下而成涧。

    柳白身形落下,来到这的时候,只见一条小溪从这山涧里边流出,弯弯绕绕的带着浓重的阴气。

    这种地儿,里边有水有阴还有天成景,向来是邪祟最爱的场地了。

    至于走阴人,见着都是远远避开。

    闹鬼窝。

    柳白也感觉到了一股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神清气爽,抬眼朝里头望去,昏暗漆黑,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是亮堂得很。

    夜间视物对于他这猩红的双眸来说,还是不在话下的。

    往前走了几步,他也就闻到了那股味道,腥臭当中夹杂着香火味。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这就是夜游神走过的道。

    柳白没有遮掩自己的气息,就这么毫无顾忌的往里边走去。

    那些游魂邪祟小山精纷纷逃窜,比方说这小溪里边,就趴着几条声音跟女子一样的鱼,不叫娃娃鱼,叫女子鱼。

    除此之外,这山涧石壁上,也是有个四角爬虫疯狂的往上爬着,嘴里疯狂的呼喊道:“来爷了来爷了。”

    石头落下差点砸到柳白,小草就捡起来了一个,怒气冲冲地丢了上去。

    只可惜,丢不到那么高。

    气得它直骂马老爷。

    地面满是河滩,小石子遍地,柳白往前走了一阵,耳边的流水瀑布声愈发明显,也就在这左边的石壁上,有个石道。

    这里的夜游神气息极为明显。

    柳白身子跃起,便是到了这石道口。

    石道很短,约莫只有两米深,而此刻,这石道的最里边,便是蹲着一个浑身脏乱,还散发着恶臭的黑影。

    似是感觉到了柳白的气息,它抬起头来。

    也是直到此刻,柳白才算是看出这城隍老爷的真身。

    其赫然是一头山狗成了精,此刻它身上满是乌黑的血液,让人感觉很是恶心。

    见着柳白,它更是双膝跪地,颤抖着身子高呼道:“见过鬼老爷,见过鬼老爷。”

    柳白没有和它废话,走到它面前,一脚将其踹翻在地,而后稍稍蹲下身子,问道:

    “我只问一遍,血食城内的那场血雨,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什么?!”

    城隍老爷好像是听到了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刚刚起来些的它又倒在了地上,身子都止不住的打着哆嗦,嘴上不停地重复着。

    “怪我,怪我……”

    柳白皱了皱眉,“庄应诚喊你干的?还是丧葬庙?”

    听到这话,城隍老爷好像是稍稍清醒了些,它眼中带着悔恨与痛苦,躺倒在地面。

    “百年修来终归尘土,尔尔过往皆是一场空寂。”

    它闭目,两行血泪从其眼角流下。

    就当柳白以为他是不是要没了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前些个月,有三个走阴的,送了个夜游神到我那。”

    “那夜游神也算是我的麾下吧,所以送过来的倒也合情合理,只是没曾想,那夜游神的目标,竟然是我……”

    柳白听着也有些瞠目结舌。

    这城隍老爷说的这事,他并不陌生,因为这说的,就是他最开始进城的时候。

    跟马老爷,还有六子一块,送那老山神进城。

    “那夜游神有问题,临死前把我污染了,神位染血……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丧葬庙的手段。”

    “丧葬庙盯上了我们这血食城,我躲不过的……躲不过。”

    “那这场血雨,到底是怎么回事?”柳白追问道。

    城隍老爷听着这话,苦笑一声靠在了石壁上,“血雨是假的,现如今,那些百姓手腕上的血滴才是真的。”

    “嗯?”

    “血食城血食城,我也是直至前不久,才从那丧葬庙的人口中得知,这血食城到底是什么含义。”

    听着城隍老爷的这番话,柳白已经隐隐有着猜测,也有着结论跟答案了……

    只是,这答案有些沉重,有些难顶。

    “你的意思是,手上有着血滴的百姓,其实都是要上供给万尸坑的……血食?”

    柳白刚刚问完,这城隍老爷就猛地抬头,似是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鬼……鬼老爷怎晓得,这血食城底下,是个万尸坑?”

    “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是……是,鬼老爷说的没错,这些百姓,就是万尸坑的血食,都是我害的啊,都是我害的。”城隍老爷的血泪一直流淌着,没有停歇。

    “这血食城最开始的时候,不在这,是在往东,在那枫叶渡口的位置。”

    “当时这万尸坑还没有被埋,对于一些牵羊憋宝的人来说,这万尸坑是遍地都是宝,哪怕能随便牵一点出去,那都能卖个上好的价钱。”

    城隍老爷侃侃而谈,“所以久而久之,枫叶渡口那边,就成了一个市镇。”

    “再后来,楚国国都那边派了高功过来,办了水陆法会,最终将这万尸坑深埋进了地底。”

    “没了危险,枫叶渡口的那个市镇也就越搬越前,最后停在了如今这血食城的位置。”

    “人聚而坊市成,这也就是血食城的由来了。”

    城隍老爷一口气都说了出来。

    柳白也是头一次知晓这其间的隐秘,“所以说,只要万尸坑被挖出来,手上有着印记的这些百姓,就都得死,是么?”

    城隍老爷苦笑着点头。

    “能阻拦不?那俩左手右脚在哪?杀了他们是不是就成了?”

    柳白追问道。

    城隍老爷回答道:“要想挖万尸坑,就得有足够的血液以及邪祟,血液的话,丧葬庙已经杀了司徒家,周家还有一些闲散走阴人,已经凑齐了。”

    “余下的邪祟……”

    “要老树林子里边的邪祟下山吗?”柳白说出了小草先前的猜测。

    “不……”

    说到这,城隍老爷深呼吸一口,压下心中的杂念,而后缓缓说道:“你不知道丧葬庙的人,有多疯狂。”

    “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毁了整个血食城。”

    “一半人口用来当做血食,一半人口用来化作邪祟,好挖出这万尸坑!”

    “什么?”柳白听着这话,都难免有些错愕。

    “他们这么做,真就不怕州府那边出手,还有楚国的报复?”

    柳白问完,城隍老爷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两年前,三国之下,唯有秦国尚存,其余两国……国将不国矣。”

    “不然鬼老爷想想,为何这庄应诚作为这血食城的城主,敢跟这丧葬庙合谋?”

    “丧葬庙威胁是一方面,但更多的还是……国将不国,世将倾覆。”

    柳白也沉默了,他也想过这种事。

    如今这天下,一国之令难出京畿,四野割据,走阴天下,邪祟四起。

    几年前,张苍就好似已经说过,他缝补不了多久了。

    柳白抬起他的右手,鬼体的手腕上,空空荡荡。

    鬼体不是血食,人体才是血食。

    “丧葬庙准备怎么将这半城的百姓化作邪祟?”柳白继续问道。

    “阴兵,阴兵过境。”

    城隍老爷现在是有问必答,“他们窃取了木洞镇的山神位,准备在那边起阴阵,聚阴兵之势,而后到血食城而止。”

    “这也是他们要对木洞镇山神,还有我这城隍位动手的缘故。”

    “只要阴兵一来,阴气暴涨,城内但凡灵性高一些的百姓,都将变成鬼,等到了那时……也就是万尸坑现世之时了。”

    “现在他们进行到哪一步了?”柳白声音都带着一丝急迫了。

    城隍老爷闻言抬起头,似是惊讶于眼前的鬼老爷为何会是这番表现。

    正常来说,邪祟听说这事,不都应该高兴无比么?

    怎么这……

    可惊讶归惊讶,该说的还是得说。

    城隍老爷缓缓开口,“昨儿个我走的时候,那左手右脚,就好像已经去木洞镇了……”

    “他妈的!”

    柳白猛地站起,一句国粹脱口而出。

    这岂不是说,已经没机会了?左手右脚都已经去了木洞镇,只要他们起阴阵,到时放出阴兵,过境血食城。

    等到了那时,一半百姓变鬼,位于这血食城地底的万尸坑被挖出。

    余下的一半百姓被当做血食供奉。

    那还怎么玩?

    玩个屁玩!

    柳白甚至想着,要不直接喊娘亲得了,这世界未免也有些太可怕了吧……

    这才刚从黄粱镇出来,才到这血食城,竟然就要面对这些?

    我还只是个三岁的娃娃啊!

    “对于这有实力的人来说,这世界是能被他们玩弄的,而没实力的人,是用来被这世界玩弄的。”

    城隍老爷躺在地面,蜷缩着身子,没了血泪留下,只是呆呆地说了这句话。

    柳白刚想着伸手,可也已经晚了。

    这原本应当怀抱宝剑的城隍老爷,下一瞬,就变成了一条野狗,孤零零的躺在这地上,身上也随之散发出恶臭,就好似已经腐烂了好几天了。

    柳白看着这一幕,最终也只得起身,出来这石道口,而后一拳砸在这石壁上。

    身后的石道倒塌,碎石落下,在这远山荒岭间,埋葬了这位血食城的城隍老爷。

    柳白也不知道它有没有做错,但好像本就不能用对错去评判别人的一生。

    “公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嘞。”

    听着小草的话语,柳白脑子里边没来由的蹦出俩字,也就是小草时不时的说的那俩字……屠城!

    只要将这血食城的满城百姓屠杀殆尽,没了血食,没了邪祟,这万尸坑好像也就挖不出来了吧?

    他正想着,却是感觉须弥里边传来了丝丝震动。

    生死棋盘,有人说话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