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颜还以为黄展会邀请他去办公室聊聊。

    三楼洽谈室……应该是那种装修豪华的对接客户的场地?

    这算是更重视还是“不够格去办公室聊”啊?

    2010年3月12日,植树节。

    李颜换乘地铁公交来到了创族公司总部。

    也不是第一次来,但这次心情很不同。

    之前的他是来参观学习的,今天的他更希望有一场平等的对话。

    确实,黄展已经搞出了创族w8这种可供使用的正式产品,而李颜只有一个概念,况且李颜此次前来,也是为了寻求创族的支持,似乎怎么都不该要求平等。

    但李颜给黄展的,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谁都给不了的东西。

    一些藏在设想里的未来碎片。

    你给我支持,我给你机会。

    如果黄展能听懂,大家互相成就。

    如果听不懂,李颜就另寻高人。

    李某人今天可不是找投资人来的。

    所以他走进洽谈室的时候非常松弛。

    洽谈室里的黄展也非常松弛,正躺在大沙发上听着黑胶唱片,闭目养神。

    这间洽谈室不算很大,布置也没有李颜想象的那么奢华。

    简约的现代主义风格。

    沙发倒是很舒服,手边有牛奶、茶水、橙汁跟咖啡供选择。

    “咱俩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寒暄就免了吧,我个人不喜欢那些。”黄展的声音有些疲惫,寸头依稀可见些许白发。

    他直起身子,喝了口咖啡。

    “喝的东西选定一样就行了,混着喝应该不怎么好受。”

    “我也不喜欢扯客套话,”李颜笑了笑,“如我电话里说的,这次来找黄总,是为了跟您聊聊智能手机的未来。”

    “比拼想象力吗?”黄展盯着李颜,小小的眼睛里有锐利的锋芒。

    “不是,谈未来,是为了实现。”

    黄展一挑眉,放下了咖啡,“说。”

    “必须要承认的是,就凭现在的我,不可能搞得出来正式产品。”李颜表情变得很严肃,“所以我也不准备在做不出东西的情况下跟您扯想象力,我只说几点,价值几何,黄总您自己评估。”

    黄展没说话,只是伸手示意“请”。

    “第一,手机系统是另一套逻辑。使用电脑系统直接移植,并不是一个好办法。容我直言,创族的win系统移植虽然已经做得很好,但这件事本身方向就不太对。”

    “方墅跟我说过,其实我们内部也有这個意见。”黄展表现出了交流的诚意。

    “我能感觉到,创族已经尽力在让这个系统跟手机操作习惯贴合,我自己的手机就是w8,也跟陈凡的菠萝3对比过,在主页面的操作上,w8甚至更好用,更智能。”

    黄展点了点头。

    “但是进入菜单后的操作,就不尽如人意了,子菜单太多,多级菜单越点越难点。从我的角度讲,小屏幕的手机有其局限性,应该走将局限性转为便利性的思路。”

    “例如?”

    “手势操作。”李颜说道,“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屏幕上,我们没有任何必要实现一些电脑才能做到的复杂功能,而应该结合各路手机软件的操作逻辑,以点选、拖动、缩放等操作方式实现一切功能。”

    “而不是在小屏幕上寻找某个功能键。”黄展补充。

    渐入佳境了。

    “第二,智能手机无需累赘的home键。”

    黄展脸色一变。

    其实这一点李颜本来不准备提,但因为他面对的是黄展,因为这个home键位置而被菠萝状告的黄老板。

    “如果走我上边说的思路,压根就无需实体键。我们可以决定一个少见的操作,例如从屏幕边框往上滑,用这种操作取代双击home键的功能。至于一键回到主页面,只要我刚刚说的操作满足了,想回主页面只需要点击空白处即可。”

    “home键还有重置的效果。”黄展说话速度慢了下来。

    “侧边按键我并没有取消。再说了,其实这也就是系统稳定性的事儿,我们甚至可以加入手机软件卡住多少秒或者吃掉多少内存的时候,直接调回桌面的自救功能。”

    “你考虑过手机软件的问题吗?系统稳定性很多时候就是他们的适配问题破坏的。”

    很好,黄老板开始提问了。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点,在大家都开始做智能手机的今天,软件生态是必须抢占的蓝海。”李颜喝了口茶润润喉,“这点我相信黄老板是懂的。”

    “问题是……”

    “没什么软件用。”李颜抢了话,他要在黄老板进入状态之后彻底把握谈话的主动权,“qq是既定的产品,你们这个系统找企鹅公司出定制版都废了老大功夫。目前大家的预期,是把电脑上的各种软件搬到手机里,而软件厂商不会愿意提供自己的代码,只能等他们主动适配我们的系统。”

    “没错。”黄展点头。

    “这里边全是问题,也全是机遇。软件厂商不可能一个产品出几十个适配版本,所以未来智能手机市场只会有个别主流系统,软硬件互相影响对方的兴衰存亡。”

    李颜的语速已经飙到相声演员耍嘴皮子功夫的地步了,好在发音清晰,大部分想法跟黄展不谋而合,所以黄老板完全跟得上。

    “这告诉我们必须要‘抢’,谁先拿下智能机市场,得到消费者的认可,谁就能形成良性循环。”

    “创族w8就是这个想法。”黄展连连点头。

    “那么我得先问您一个问题,黄总,您觉得智能手机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李颜突然发问,黄展皱了眉。

    “问题太大了,简单点说,一台小型电脑。”

    “那我换个问法,您觉得移动终端会取代电脑吗?”

    黄展第二次挑眉,“我希望会。”

    “我觉得不会。”李颜马上回应,“不管怎么发展,处理一些工作就是不合适用小屏幕,把智能手机屏幕变大是对的,但不应该超出一定大小,一旦它失去了手机本身‘便捷’的属性,就会成为尴尬的产品。”

    黄展眯起本就很小的眼睛,“你在点……平板?”

    “没有,无关的东西我不提。我不是来跟您做学术讨论的。”李颜说得干脆,“我想强调的是,手机的软件不是把电脑软件复制下来。它跟电脑其实走的是两个路子,手机必须强调自己的便捷性——随身携带,随时使用。”

    黄展叫停李颜,喝了口咖啡,随后示意继续。

    “所以我们要充分利用手机随身、随时的特点,除了目前几乎成为共识的手机等于MP3、MP4、游戏机和电话集成产品,要知道手机定位等于个人定位,光这点都大有可为。”

    “例如?”

    “外卖,打车,订票,点评,社交……太多了。”

    黄老板沉默了好一会儿,一下喝完了手里的咖啡,这才说道:“你这是要挑战很多行业啊。”

    “不是挑战,是给他们服务,而本质上这一套做下来,也是为了让人们有更便捷的生活方式。”

    “现在这些网站,倒是有,你想让他们做成手机软件?”

    “我们自己做。”

    黄展第三次挑眉,“例如外卖,如何支付呢?”

    “移动支付,也是一个路线。”

    “你胆子也太大了。”

    “也不一定是一口吃成胖子。”李颜笑了笑,“一些必要的支持,也是要争取的嘛。”

    “这可要跟很多公司谈。”

    “例如卫德地图,他们搞过手机地图,我想不会没有兴趣。”

    黄展第四次挑眉,不过这次他啥话都没说,只是示意李颜继续。

    “第四点,让别人对我们的手机产生依赖,不只是依靠‘性能’。”

    又是沉默,黄展看起来在非常严肃地考虑李颜说的种种东西。

    “相信刚刚您应该也能听出来,我这几点说法并不互相独立,而是相互依存。手势操作系统可以达成全面屏,与系统协调的软件可以与系统相辅相成,成套的手机生态会让用户欲罢不能……”

    “伱倒是很有野心。”

    “世界的创族。”李颜念了半句创族公司的口号。

    黄展笑了,陷入沉思。

    “人是有惰性的,黄总。”李颜继续说道,“在新鲜产品刚出现的时候,大家有学习的耐心与兴趣。但如果一种生态已然形成,利益关系已然成型,大家就没什么动力更改了。”

    “若是不思进取,越做越差,被后起之秀吃掉市场也很正常。”

    “不思进取越做越差这种前提,在我这不会被满足。”

    黄展第五次挑眉,他自己都意识到这个动作做得有点多。

    “黄总,现在智能手机市场还没有霸主。”

    “我知道。”

    “商家如果尝到了外卖的甜头,铺开了某个外卖软件,其他软件想要参与进来除了砸钱没有别的办法。如果大家用习惯了我们的手机,用习惯了这个系统,别的手机想要参与进来,可能连砸钱都没有办法。如果我能把系统、手机、软件绑在一块,相辅相成……”

    “等等。”黄展打断了李颜,“不必再强调这些了。”

    这一刻李颜确实有点紧张,如果黄展不认可他说的这一切,另外找人确实麻烦,时间却很少。

    “到我办公室去吧。”

    说完黄展就笑着起身,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出洽谈室的门。

    李颜呼了口气,摇着头跟了上去。

    好家伙,之前还真是不够格啊?

    不过现在这算是很好的信号,或许在黄展心里,现在才是他跟李颜平等对话的开始。

    两人站在电梯里,气氛也跟一开始的表面松弛不同了。

    “5楼?老板不都喜欢往高了去吗?创族大厦这么多层。”

    “他们都说我是隐士、宅男。我大部分时候都待在家里搞研究,管理的工作做得少。我只对产品负责,我只认产品一件事。”

    果然是个有点偏执的人。

    电梯开门,五楼其实是高层办公室,有两间还关着门亮着灯。

    黄展带着李颜路过副总办公室的时候,还听到里边一句响亮的男声:“老黄,带着谁呢?”

    “贵客。”黄展喊了一声,也就推开门进自己办公室了。

    这哪叫办公室啊……简直可以用空荡来形容,好歹也得跟刚刚瞥了一眼的副总办公室差不多吧?

    堆成山的参考资料,叠起来的文件夹,还有一些个性化的桌椅,搭配点个人喜好的绿植、摆件什么的。

    实际上黄展的办公室就跟刚刚的洽谈室也没啥区别,怎么看都没有“个人”的气息。

    “我平时很少来这边,只有大事才过来,所以行政部就把办公室当贵宾室用了。我倒是觉得不错,反正我来主要也是接待贵宾。”黄展进了自己办公室就跟进了陌生会议室一样,走来走去都没找到杯子,“又不知道他们给我收拾到哪里去了……”

    “不用杯子了,喝矿泉水就行。”李颜说道。

    “必须得有杯子,”黄展都开始翻自己空无一物的办公桌了,“说来也是好笑,最近我在这住了好一阵,算是待在公司最久的一段时间了。”

    “那黄总平时忙于参观出差吗?”李颜觉得挺神奇。

    “我都宅男了,怎么可能往外跑。”黄展可算找到了杯子,也懒得泡茶了,直接开了两瓶矿泉水倒进杯子里,“我连上京沪海都没去过。坐吧。”

    “啊?”这可真是出乎李颜意料了。

    “没啥好惊讶的,我就是国内搞智能手机最好的,国内还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参观?”到这时候,黄展身上那股狂气才终于释放出来,让李颜非常舒爽。

    他就乐意跟这样的人交流,该装逼的时候装个彻底才对嘛。

    “做智能手机,也不是就我一家,但很多人都用台岛的方案做手机,快得很,可以说是玩半成品。那没啥意思,我选择了独立研发。结果很美,也不美。”

    黄展露出些许愁容。

    “你很有意思。”他突然笑着指了指李颜。

    “咋了?”

    “你不是第一个找我谈的人,也不是我第一个分享的人。老雷、老林跟老黎都找过我,我都毫无保留地跟他们分享了手机研发的思路。我从来都喜欢有才华的人,大家有技术,总能创造点什么,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只是其他人不一定为此而来。

    “但是李颜,你是第一个跟我分享的人。”

    知道李某人的价值就好。

    “聊点别的吧,李颜。”黄展语气突然变得轻松,“先不聊手机不手机的了。”

    “那?”

    “聊聊你我,聊聊我们自己。”黄展喝了一大口水,“谈合作,最后都是跟人合作,你是什么样的人,对我来说很重要。”

    现在恐怕才是真正的考验。

    什么样的人值得合作,是一个非常主观的问题。

    刨除掉基本的诚信、人品外,人与人观念总有很大不同。

    现实主义跟理想主义没法坐下来好好聊,合作起来迟早反目成仇。

    看来今天跟黄老板的聊天,得费一番功夫了。

    其实李颜跟黄展的部分特质挺相似的。

    有傲气,有野心,追求极致与完美,理想主义。

    所以他俩聊起自己来,那叫一个放肆,装起逼来非常丝滑,量大管饱。

    黄展还驱车带李颜去了两家珍藏的私房菜吃饭,吃的时候又聊起了读书时候的趣事。

    当然高中辍学的黄老板在卓越班一号的李颜面前聊这个,还是有点不得劲的。

    聊到了晚上,他声音都有点沙哑了,这中间除了下午刚回公司那会儿处理了两小时工作,其他时候他都在跟李颜聊天。

    晚饭后的两人躺在办公室沙发上,黄展说话依然充满活力——成功者的必备要素之一,精力极度旺盛。

    “我关注过你在微博上关于造神的辩论。”

    “那不叫辩论,那叫打狗。”

    “哈哈哈哈哈,我想问问,你经营微博为了啥?”

    “您应该清楚的,毕竟您零三年的时候就提出过网络传播跟粉丝文化的事情,还是个论坛发帖员。”

    “咱们确实是很合得来,许多观念都一致,希望你不是为了迎合我。”

    “有句话说,能迎合别人而让别人意识不到的,说明对话者层次存在级别差。黄总,要是我真在迎合您,您应该感到开心。”

    “很好。那你说说吧,你希望得到创族的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