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李颜不是不紧张。

    进度怎么样当然不只是黄展看在眼里,他也清楚得很。

    目前为止,最多说是打好了基础,别说一个能用的成品了,就是拿来演戏展示概念,那也还太过粗糙。

    时间眼看着也是以“五月”开头了,李颜心里的紧迫感自然更重一分。

    这个概念机是他心里的东西,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最后产物会是什么样。

    他们零零散散解决着李颜提出的问题、满足他的需求,但是到了“基础”之后,进度就不甚乐观了。

    沟通成本变得异常高昂,李颜有时候光是让别人理解自己要做什么,都得狠狠费一番口舌。

    最恐怖的就是大家开始有了很多想法,李颜提出诉求后收获的第一反应,往往不是能不能做,而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以他还得费一堆功夫解释,很明显,大家很容易陷入“要做就要做最好”的想法,很难理解李颜“做到足够展示”的思路。

    于是这个阶段产出的成果,对于李颜来说是什么水准,就都是可以预期的了。

    此刻的李颜跟黄展正在卫德地图公司的贵宾接待室等候。

    卫德地图总部只有五层办公楼,远没有黄老板的创族大厦来得气派。

    不过位于上京比较中心的位置,倒也算是一种实力的证明。

    卫德02年就成立了,一开始是GIS服务商,03年就开发完成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数据采集工具和编辑处理平台,04年获得国家测绘局颁发的导航电子地图甲级测绘资质,成为全国第一家获得该资质的民营企业。

    可以说在技术积累上,卫德地图在国内处于领先水平。

    近几年也是一直在电子导航上努力,算是国内互联网导航的引领者。

    从这一点上说,李颜想交流的主题还就是戳中了卫德地图心窝,否则他们的老总董振昌应该也不会亲自出面。

    新技术公司的老总往往比较年轻,董振昌看着也是四十岁左右,微胖,五官挤在一起,看着可以勉强用憨态可掬形容。

    江湖人称“笑面佛”。

    可见气质是毫无攻击性的。

    应该也是个技术型人才。

    “不好意思,公务繁忙,让二位久等了。”董振昌说话也比较细声细气。

    “董总哪的话,我们才是叨扰了。”黄展笑着起身握手。

    李颜瞥了他一眼,上回他就吐槽过黄展了,说他也不像传说中那么不懂人情世故嘛。

    然后被黄展罕见地翻了白眼,说真一点人情世故不会的那叫傻子,而懂人情世故却不玩这一套的,要么无需行走江湖,要么是顶天立地的大才。

    他黄展不是大才,还需要走江湖,是個需要赚钱的老板。

    平时能躲在家里不见客做宅男做隐士,纯粹是赚钱换来的个人空间,现在创族w8陷入抄袭风波,他不就成了办公室寄生虫。

    黄展知道李颜又在想这些,但他还得继续展示这种“大人的技能”:

    “这位就是李颜,还挺难介绍他的,之前跟你说过了。”

    “我知道,信息学奥赛国内外双料第一,很厉害。小伙子也在搞研究?现在的少年天才还真是越来越多了哈,老早就开始做产品,环境还是比咱们当年好太多了。”董振昌笑道,他自己不泡茶,而是招手让一个身姿婀娜的前台泡。

    “董总,咱们喝水就行。”李颜说道。

    董振昌“哦”了一声,挥挥手让前台美女离开,“李颜,你认不认识余科由?”

    这名字……看过。

    华大少年卓越班二号,来自上京理工大学附属中学初中部。

    “不认识。”

    “他算是上京最厉害的初中生了,信息学奥赛初中组全国一等奖,全国中学生科创大赛第一名,上回还来我们这了解过电子地图的应用,说是导航信息会是以后无人驾驶的基础。”董振昌笑眯眯的,“现在真是后生可畏,这年纪还琢磨起无人驾驶了。”

    “研究人工智能?”黄展也听得很感兴趣。

    “那小子啥前沿的东西都要了解一下,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就整出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怎么个意思?董总一上来别的不说,先狠狠吹了一波上京的天才少年,敲山震虎呢?

    可是……

    “我听说过他的名字。”李颜笑了笑,“董总了解华大少年卓越班吗?”

    “这个倒是没听说。”

    李颜看了黄展一眼,心想你漏介绍了最牛逼的名头啊。

    黄展淡然眨眨眼,谁叫你小子荣誉那么多,说太多也不好,可不就容易漏了?

    不过董总看来也没怎么正经关注这位余科由同学,大概率是知道李颜“牛逼的初中生”身份之后,想拿来当杆枪用。

    “这是华大从全国挑选一百个初中生组成的特别班级,他是华大少年卓越班二号人物。”

    “那确实牛逼,能去到全国第二。”董振昌点头赞许。

    “我是一号。”

    董振昌拿起的水杯又放了回去。

    “黄总,你可没说这孩子厉害到这种程度。”

    “都跟你说了青信奥国内外第一名啦。”

    看来董总其实也不咋知道比赛的含金量嘛……

    不过结果是好的,董总拿余科由当枪还是有点效果,反向证明了李颜的价值。

    “董总,我了解到卫德去年给菠萝手机做了电子地图,算是你们对智能手机导航的一次尝试?”

    “是的。”

    “算是成功还是失败?”

    这话问出来黄展表情都有点没憋住。

    有你这么问的吗臭小子?

    迷伱地图是个失败的产品早就有定论了。

    “当然算不上成功。”

    “您觉得是为什么?”

    董总依旧保持着微笑,“很显然,当前社会对导航的使用场景,还是集中在驾驶上,没有个人的应用空间。毕竟步行都是短途,短途找路还用不上导航。”

    “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董总沉默,点头示意李颜继续。

    “没有找到个人导航应用场景,只是发挥导航本身的功能,而没有与其他需求挂钩,才会把需求等同于个人找路。”

    “你说。”

    董振昌对李颜要说的话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但是等李颜说完了,他笑着摆摆手:“想法很好,但也就是想法很好。”

    妈的,你刚刚明明一直挑眉的,我都看见了!

    “我不只是有想法。”

    董总的手在空中停滞,又看了一眼黄展,“我知道,你说你已经有基础的研究,也有手机软件的雏形什么的……想法确实很好,把导航地图融入外卖、打车甚至是各种定位打卡、店铺评分之类的生活需求,直接搞成门户,很好的想法。但这里边要投入的成本可不是一星半点啊,要打通的环节可多了去了。”

    董振昌喝了口水,语气逐渐变得专业且严肃——就像是大学教授对着答辩的学生那样,“我问问你,这些什么外卖打车之类的软件,谁做?谁服务?”

    “我会去拉团队的。”

    “意思是,你来主导?”

    “当然。”

    “你应该知道现在手机系统乱七八糟的情况吧?知道我们为什么选择菠萝作为第一站吗?因为只有他们的系统看得出来会在市场上占据份额,其他的,说实话你别生气啊黄总,win系统我也不看好。”

    黄展没说啥话,示意董总跟李颜继续交流。

    “我们会有系统,与这些软件功能相辅相成。”

    “谁研发系统?”董振昌又瞥了黄展一眼。

    “我有一个团队,黄总也在提供技术支持。”

    “也是你主导?”

    “是的。”

    董振昌闷哼两声,手指在桌面有节奏地敲击。

    “李颜,你是个非常厉害的孩子,黄总今天来,我看也是一种站台,希望我跟你平等对话,那我姑且忽略掉你‘做不做得到’这种有些不尊重的问题。”

    “谢谢。”

    “你这么说,那就是系统跟软件绑定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好听的是两相成全,说不好听的,这软件就算做得再好,你系统没卖出去,也会被拖累啊。现在市场确实混沌,但是突然杀出来一套新系统,如何能博得生路?”

    他说得很有诚意。

    “董总说少了,我还绑定手机。”

    董振昌觉得李颜回答得很没有诚意。

    “但我什么都没看到。”

    “很快就能看到了。开发者大会,届时请您务必参加,董总。”

    “我会去的。”

    “董总,我还有几个技术上的问题想问问您,验证一下我一些想法的可行性。”

    董振昌表情有点复杂,“行,你问问看。”

    这一交流就是一下午,董总的表情是愈发复杂了。

    让他相信李颜“主导”能短时间内搞出一台震撼人心的手机……实在是太难了。

    现在啥产品都没见着,他可不是什么拍脑袋的浪漫主义派人士。

    但是李颜提出的概念确实让他眼前一亮,他总是忍不住去畅想成功之后的未来。

    然而这种未来有些缥缈。

    不过卫德这几年作为引领者走来,深知“尝试”的重要性,混战期间就是称王最好的时候。

    况且就算答应了跟李颜的合作,给他提供一些地图服务……也就是迷你地图在菠萝手机上的尝试再走一遍罢了。

    又不是没吃过亏,能有多亏?

    万一这一口蛋糕被别人啃了,那才是血亏。

    他发自内心地肯定余科由这种天才少年,而眼前的李颜是比他还强的存在。

    虽然余科由有离谱的科研背景,但李颜旁边不也坐着一个黄展?

    这孩子在临江应该是被捧在手心里的……

    这顿饭吃着吃着,董振昌就把自己说服了。

    主要还是李颜跟他聊具体技术问题的时候,让他的信心逐步建立了。

    这事儿好像是有点搞头的。

    吃饭期间,他突然提了一件事:

    “李颜,其实你说的这些服务,我们也可以集成到我们自己卫德地图的软件上,成为一个带导航功能的生活门户,不如就以卫德的名义开发这个软件,然后再去适配你的系统?”

    黄展筷子都放下了准备说话,但是被董振昌使了个眼神制止。

    李颜把碗里的汤喝完了,这才擦了擦嘴说道:

    “董总,您应该不觉得我是个傻逼吧?”

    “不觉得,当然不觉得。”董总保持着微笑,放下筷子,“你非常聪明,我很欣赏,我也看中你的想法,所以才要跟你说这个话。”

    黄展表情舒缓了不少。

    看来董振昌今天说的话还是很有诚意的,这尊笑面佛还不至于真的想用手段坑李颜。

    “你以后不只会遇到一次这种对话。”董振昌又看了黄展一眼,“黄总,还是你已经给李颜打过预防针了?”

    “他给我打预防针还差不多。”黄展大笑。

    “我还以为这么年轻的,没啥社会经验好忽悠呢。”董总也哈哈大笑,但很快恢复严肃表情——虽然他这长相很难严肃得了,“你的想法很精彩,从你会找黄总跟找我来看,你也不只是一腔热血,至少知道要做到这件事,不是靠自己闷头研究就行,这是好事。”

    李颜其实大概知道他会说什么。

    “但是社会上的合作不是学校里的合作。”董总也算得上是语重心长了,“既然你也懂得合作的重要性,那像我刚刚问你的那种话,不会只出现一次两次,也不会都是我这样明晃晃问出来。”

    黄展有些感触的模样,深深叹了口气。

    “孩子,有创意有想法固然重要,但最后谁能把这个东西实现,谁才能收获果实。你发布会上准备说的东西,无异于在狼群中端出一旁烤全羊,大家当然垂涎欲滴,问题是你要怎么保证自己才是吃羊的人?”

    在利益面前谈理想,非常幼稚。

    “手里拿刀切肉。”李颜举起右手边的餐刀——虽然这顿饭压根用不上,“或者,这羊只有我能烤。”

    “核心技术可没那么容易掌握。”董总说道。

    这点其实黄展也有同样顾虑。

    “我知道的,核心技术本质上是一年以后的事情。”李颜说出了两位老总始料未及的话,“我说过好多遍了,这就是一次概念展示,让在座的各位,让这个社会,让华夏关心这玩意儿的老百姓们,产生一些想象,一点兴趣。”

    “我大概知道你意思,你想在开发者大会上一鸣惊人,获得投资,以及各大公司已合作的方式给你技术上的支持?”

    “对。”

    董振昌摇摇头,“那你可能没明白我的意思,这条路确实可行,但我刚跟你说的一切只会更加严峻。”

    “大家会拿我当一种理想尝试,拿我来试错。只要我愿意分给合作方足够的利益,他们就会成为护食的狼。”

    “理想尝试?拿你试错?”两位老总都皱了眉,董振昌声音调子都高了,“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他们完全可以听完你的概念,去研究自己的东西。”

    “现在是混战的时候,但他们挑选你想法里比较认可的、可行的思路去研究,也很快就能实现。董总的意思其实就是说,万一到时候没人找你合作或者只是名义上合作,然后利用自己的资源在你之前把正式的牌打出来……”黄展说得急促。

    “两位老总,你们忽略了一件事——‘期待’。”

    “嗯,你说。”

    “这手机能不能起来,能不能得到支持,其实就是看大家对最终产品买不买账。这不取决于各大合作方怎么看,而取决于群众买不买,期不期待。”

    董振昌轻轻叹了口气,重新拿起了筷子,“你说得对,不管怎么说,期待你一个月后的精彩表现。”

    他觉得李颜一直在说一些天真的、正确的话,因为是正确的,所以没啥讨论意义;同时是天真的,就更没深入探讨的必要。

    年少轻狂,谁都有过,遑论这种顶级天才。

    让他碰碰壁吃吃苦头吧……

    这孩子多少是提供了一些珍贵的思路,卫德做一次合作尝试也不亏,反正以后哪个系统称霸了天下,他就去适配。

    李颜真能成,他血赚;李颜成不了,他就当是个前置尝试涨经验。

    董某是把你当理想尝试,拿你试错,但又有几个公司会这么想呢?

    尤其是上京那些正开足马力,准备吃掉智能手机这块超级大蛋糕的手机厂商们。

    李颜不语,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大家为什么会期待”这个问题,答案本质上就是他这次的核心竞争力。

    一台概念超前的手机,一个传奇的天才少年。

    以及这场发布会两天后,大洋彼岸曾经改变世界的另一场发布会。

    化学反应,要在那场发布会相关的一切传到华夏,才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