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推理签售现场大为不同,《南宫少年》读者的热情高了十倍不止。

    就算是网恋,都很容易爱上一个自己制造的幻想,遑论“追星”?

    明明知道网络头像都是假的,但哪怕是动漫角色,聊天过程中也免不了代入代入。

    有时候网恋见光死真不是现实太差,而是与自己所爱幻象落差太大。

    读者从喜欢作品逐渐到喜欢作者,了解渠道其实只有文字本身。

    作者长啥样,实际性格如何,人格魅力如何,都是未知数。

    让你中二之魂熊熊燃烧的作者,可能其实是个腼腆的小胖子,内向到根本不敢露面。

    写出优美到让人潸然泪下文字的作者,也可能其实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平时“叼你妈的”挂在嘴边。

    作者与读者之间有壁。

    越是热爱这本书的读者,越容易塑造一个完美作者的形象。

    正经追星的就更甚了。

    所谓人设不外乎如此,人设崩塌很多时候也只是人家露出“人”的本性罢了。

    在李颜更新《南宫少年》期间,就有很多读者在猜测“作者是個什么样的人”。

    比较被认可的画像是,一个文艺范拉满的帅哥。

    有人认为文字带有少年气,应该是个玉树临风的少年。

    有人认为写得非常成熟,并且字里行间有深厚的底蕴,应该是满腹经纶的青年书生。

    又有人认为颇具古风,节奏无比老练,应该是大隐隐于市的中年学者。

    甭管中青少,反正是个帅气、白净、眼里有锋芒的男性。

    结果人家不仅如此,在各种领域都是能人,整得写就跟玩一把游戏一样。

    李颜这个真实形象超出了读者们的预期。

    这是非常罕见的,就像你热爱的篮球明星不仅是NBA门面人物,打完球还发了几篇顶级论文,顺便开了场演唱会一样。

    “我他妈果然没看错!”

    一种“替别人装逼”心态的变种。

    李颜以前追着看篮球比赛,为个别球星呐喊助威的时候,老妈陈凤玲曾说过:“他夺冠了也不会给你一分钱奖金,兴奋啥呢?”

    李颜表示他能从中得到力量。

    以前总以为这种力量就是受了激励,现在看来还有一些比较微妙的东西。

    优越感并不是毒药,相反,有时候拥有击碎虚无主义的力量。

    这群狂热的读者,正在从“我喜欢的作者果然牛逼炸了”这件事情上汲取名为“优越感”的力量。

    他们对此心满意足。

    加上一批本来就爱这本书爱得深沉的读者,消费能力爆棚。

    让只准备了六百套的华信出版社懵逼了。

    直接从过度自信变成饥饿营销。

    来到现场的男读者比例非常高,这群哥们倒是实在,说好的买一套书就签名,还真的个个都只拿书给李颜签名。

    就是比较会整活,什么大喊一声“李颜上人”然后作跪拜状,求李颜保佑他期末考考个好成绩的;什么签了字就死死抱着书说要供起来保佑自己弟弟考上华大的;什么上台打了一套拳问李颜合不合适写进的……

    很奇妙,李颜看得津津有味。

    人类观察时刻。

    华信的周总紧急调度了一批书,连带着前边谈笑间供给上京图书馆的六十套都掏出来了,最终还是让三四百人铩羽而归。

    不过好歹李颜主动拿笔记本签名送给后边排了队没买到书的人,直到签完周总准备过来的两百本,自己也嫌累,这事儿才算完结。

    这一天下来,李颜还是很疲惫的,便遵从了周总的建议,先到图书馆会议室休息休息。

    他一边甩着写得酸胀的右手手掌,一边回想着刚刚一个男孩——不对,人家高中生,还比李颜大来着——问出来的问题:

    “颜大,你准备什么时候开下一本书啊?”

    这问题不太好回答,要说真话,那就是“随缘”。

    以李颜现在的能力与发展情况,网文这种已经尝试过并且取得过成绩的领域,大概很难有动力再碰了。

    但现场总不能寒了粉丝的心,李颜又不想给他们一些兑现不了的期待。

    最后说了句,“不能强求,我先休息休息。”

    大家联想到李颜正在做手机,纷纷表示“手机重要”、“干死菠萝”、“干死美利坚”,也就没有再提了。

    突然,右手传来的奇妙触感让李颜浑身一凛。

    他瞬间从走神状态回归现实,并用夸张的姿势抽走了被莫名物件包裹的右手。

    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身着OL职业套装的高挑美女。

    从她的姿势不难判断,刚刚就是她用自己的双手握住了李颜右手。

    “你也是,服务到位是好事,也要提醒一句啊!”周总斥道。

    那美女一脸委屈,楚楚可怜的模样,“我说了的,看李总没回应还以为默许了。”

    哦……李颜这才反应过来,他甩手的动作让这个姐看在眼里,主动帮他揉捏了。

    女人,你僭越了!

    还用撒娇语气说话的女人感受到了李颜身上传来的寒气,果断闭嘴并后退两步。

    也幸好没看到李颜在会议室里拿湿巾擦手的场面,不然应该得怀疑人生至少一个月起步。

    这事儿也就成了大家坐下来之后闲聊的切入点。

    当然是以周总“自我检讨”发起的,这女人是他带来的第三方服务团队成员。

    “看来李大作家的魅力太足,让我们的小玉也情不自禁呐。”

    待在会议室的开元向李颜投来了“你懂”的眼神。

    这场发售会开元其实也在场,只是参与到后勤筹备去了,李颜来的时候台下就已经六七百人,他也不好这时候出现,等着签售结束再登场,毕竟这是华信出版的场子,跟他起源中文网关系不大。

    “这跟什么魅不魅力无关。”李颜看上去有点不爽,“这是不礼貌,我并不喜欢身体接触。”

    “这个,李总,别误会别误会,这确实是小玉自发的行为,没做好越界了。绝对不是我们的授意。”

    “没这意思。”李颜摆摆手。

    好哇,十五岁吧这孩子,这么有压迫力的?

    周总眯起眼,不过目前他的情绪是非常兴奋的,作为出版方,书越火越赚钱他们当然越开心。

    《南宫少年》目前表现出来的实体书售卖潜力远超他预期,现在看李颜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然后便是例行公事,要带着李颜吃饭,不过李颜拒绝了。

    原因是“明天还得上课,要赶飞机。”

    真是令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然而李颜又直接上了开元的车,开元也心领神会,直接就往机场路走。

    “干啥呢元大?”

    “不是要赶飞机吗?”

    “我票都没买,买个九点十点的也没问题。现在才六点出头,吃个饭去。”

    嚯,特殊对待,看来李颜把他当朋友了。

    开元很满意,一路说着要去的店有多地道多老上京。

    “伱哪里人?”

    “……泸西人。”

    “没事,距离上京也才两千多公里。”

    “你这嘴巴,挺厉害的啊。”

    饭菜地道不地道,反正李颜不知道。

    所谓的吃饭只是个添头,到点了要填饱肚子,刚好有一阵没见开元,李颜琢磨着聊会天再走而已。

    第一个话题意料之中:“李颜,你是不准备开下本书吗?”

    果然是编辑最关心的事情。

    “暂时不准备,忙着呢。”

    “趁热打铁,应该能狠赚一把。”开元看上去比李颜兴奋多了。

    “嗯……”李颜沉吟。

    “哦……你不缺这笔钱是吧。”开元大笑,“我听说你搞手机,上来启动资金就要到三千万了。”

    “那也不能算是我的钱。”

    “这次实体书比想象中火,后边走网络渠道,应该能卖不少。版税收入会很可观的。”

    “多可观?”

    “那倒是不好说,我看几百万得有。你版权捏在自己手里,以后卖卖漫画动漫改编权,又是一大笔。”开元说罢笑了笑,“不过你都见过三千万的人了,这些也刺激不了你。”

    “要是手机搞出来,那这些都是小钱。”

    “对啊……”开元突然出了神,摇着头喝了口茶。

    “那你还叫我继续写书?没动力呀元大。”

    开元连连摇头感慨,“我就是觉得很可惜,你这经历,完全就是都市爽文!你本人就是特么读书爽文的主角,你要是去写一本都市,别的不提,就好好写写你的成长经历,代入感得多炸裂啊!”

    李颜却没有表现出什么兴奋感。

    “你看看刚刚的事情,那个美女直接主动帮你揉手,这什么待遇?”

    “并不开心呢,我还没碰过女生的手。”李颜撇嘴。

    “这要是写女角色被男服务员捏手,那肯定不行,但你是男主嘛,大家不会在意什么你碰没碰过,多碰一个是一个,这是爽点来着。”

    “我纯爱战士。”

    “也是,毕竟易力集团的小公主,还是纯爱点好。”

    “啊?”李颜大惊,“你怎么知道的?!”

    “有啥好惊讶的?”开元倒是大惑不解,“你俩那微博名那互动,不是基本等于官宣吗?要不是你们太小,我直接爆灯。”

    “不是,你怎么知道她是韦易力的女儿?”

    “这是啥秘密吗?我们研究都市题材都会聊的八卦……你们临江反而当秘密?”

    ……李颜沉默了。

    看他还是没有继续都市文的话题,开元便继续问道:

    “咋了?我是觉得你写起来应该很轻松,就《南宫少年》那个难度,你写起来都那么快。都市文就跟日记似的,不得一天三万字?”

    “不轻松的,元大,都市文这玩意儿,我不敢写。”

    不敢?

    这个词可还真是第一次从李颜口中听到。

    对的还是他开元觉得轻而易举的事情。

    有趣有趣。

    “为啥?”

    “因为我不想把轻松的网文写成论文。”李颜摊手。

    “也没人叫你写论文啊!”

    “只要涉及到与现实生活相关的内容,总会有人跳出来带入自己的生活,然后提各种各样的意见。”李颜说道,“至少我写南宫少年的时候,没几个人跟我扯男主技能的真实性。”

    “这很正常,读者需要找存在感的。”

    “不只是读者,”李颜夹了块爆双脆,嚼得干脆,“人这一辈子,不就是找存在感的过程吗?”

    要是没了找存在感的兴趣,虚无主义随时就入侵了。

    “活得没意思”基本就是清心寡欲之后的状态。

    “那你纠结啥?”

    “因为累。”李颜叹道,“其实《南宫少年》也不是没有抠历史背景之类的读者,但好歹我跟他的信息库是一样的,大家都翻史书,他提出质疑总是要有依据的,我写出来也有我自己的依据,正史就摆在那,历史研究就摆在那,谁有理谁该多学习,一眼就看明白。”

    “都市不是?”

    李颜指了指开元,“元大,装傻了啊,你当编辑的怎么会不懂?”

    开元只是笑笑,表示想听李颜说。

    “都市其实就是现代人的生活,谁都生活过,谁也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经验。所以都市天然代入感很强,这是优势;但同时太过容易被找存在感,这对于我这样的作者来说是劣势。”

    “你这样的作者?”

    “看到什么逻辑不好的质疑,或者看到一些拿自己生活经验当真理的‘依据’,会受不了的作者。”李颜自嘲,“简单来说就是事儿逼作者。”

    “你大可以不管读者自己一路写下去。”

    “那我写给自己图一乐就得了,还可以不用管审核。”

    开元舔了舔舌头,无言以对。

    “大家的生活各不相同,从小成长的地方,家庭情况,后续学习情况,身边圈子,从事的工作行业……全都不同。”李颜又夹了一筷子菜,“信息差非常严重,像我家凛城这种连大型图书馆都没有的城市,我那些同学怎么理解得了我刚刚的发售会?”

    开元点头。

    “或者说有些富二代,这辈子零花钱就没低于一个月一万,怎么能理解我拿到第一笔几千块稿费的欣喜?他说不定会过来骂我给一个高技术人才开八千一个月的工资不合理。”

    “真八千?”

    “真八千。”

    “多高技术?”

    “其实也就还行。”

    ……

    两人直接尬住了。

    “你看,”李颜苦笑,“所谓的技术行不行,这也是我跟你之间的信息差,或许你会觉得搞技术的人全都薪资爆炸,但其实不是。你不懂这个技术,觉得牛逼轰轰,我懂,所以我觉得还行。而我才是需求方,自然给不了太高薪资。”

    “你可以不这么在乎个别读者意见的。”

    “我在乎。”李颜秒接话,瞬间把开元压住了,“所以我先不写。”

    开元眼看劝服无望,也只能长长叹了口气。

    “元大,都市你就别指望了,我就是全知全能了都不敢写,大家认知不同,写个要整成硬核行业知识解答就太难了。况且真这么写了,这还有个屁的意思。”李颜大笑,“我干脆找几个记者来采访我,然后写个纪实文学——《论李颜是怎样炼成的》算了。”

    “可以,我举双手支持。”

    临走了,开元突然朝李颜挤眉弄眼,问道:

    “听你那意思,还没跟小公主牵过手?”

    “禁止早恋。”

    李颜一句话把开元浇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