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仙域,王佛寄身的沙中世界内。

    佛陀眼中的一切光彩缓缓熄灭,转至平静。

    他思考,他回忆,他分析,最后却什么也分析不出来。

    只能摇了摇头。

    “他所修的,不是你提供的传承。”

    “这门功法,也不在你的资料库中。”

    语气确凿无疑。

    复而话锋一转,低沉声音便缓缓荡起。

    “不过,不重要了……”

    ……

    记忆仿佛回到了万万年之前。

    那时的王佛,姓王名佛,只是玉海寺的一名普通的小沙弥。

    他不懂武不知仙,也无人引导他踏上修行之道,出家为僧也只是因为贫寒的家中养不起更多的孩子。

    每日青灯古佛做伴,诵经念书了无生趣——可能是本性如此,也可能是年少的心承载不了太多的寂寞,王佛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对书中高来高去的神仙,快意恩仇的侠客生出了太多向往与憧憬。

    而很快,憧憬化作了现实,却来的猝不及防且诡异难言。

    ……

    “醒了?”

    昏昏沉沉之中,王佛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慢慢睁眼,纯白色的空间便映入眼帘。

    周围五道年轻的身影呻吟着从昏迷中转醒,不远处还坐着一个正擦拭长刀的大汉。

    “我说,你们听。”

    大汉这般开口,一闪而过的血气如同狼烟,震慑全场。

    “首先,欢迎来到归一轮回世界。”

    “归一轮回世界?”

    奇怪的名字,引得周围包含王佛在内的六个新人齐齐一愣,反应各异。

    当喧哗声起时,大汉眉头一皱,血气更浓。

    “都说了,我说伱们听!”

    “我时间有限,尔等放下一切疑惑,听我说就可以了。”

    那汉子便再不顾少年少女们的反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我是你们的接引者,姓东名皇。”

    王佛能看到,名为东皇之人的体表泛着幽幽金光——这似乎是一位三品金身境的强大武者。

    “而眼下,你们所处之地,便是归一轮回世界,一个由大神通者创造的神奇空间。”

    “这里将会把诸位投放在宇宙各个生命星球,以团队的形式指引轮回者们完成一系列危险且困难的任务。”

    “这……这是开玩笑的吧?”

    一剑客打扮的少年一脸不可置信的说道,引得东皇嘿嘿冷笑不止:“是真是假,你们马上就知道了。”

    “而好处也有,即是每完成一次任务,便可以获得轮回点数,轮回点数可以让你们兑换购买一切功法、法宝、灵丹妙药……外界有的,这里有,外界没有的,这里也有。”

    “而最关键的一点即是,任何人不可对外透漏归一轮回世界的存在,违反者直接抹杀。”

    说着一弹手中长刀,东皇站起身来:“引导至此结束,接下来就是各位的新手任务了,祝大家好运。”

    简单几句话后,东皇便转身离去。

    他的身影没入后方纯白之中,最终如同被橡皮抹掉的铅笔画,诡异消失无踪。

    这一幕让在场的少年们面面相觑。

    王佛心中不由生出这般感想。

    ‘真是个不合格的引导者啊……’

    ……

    其实打心底讲,那时的王佛是有些激动的。

    在他这一生短短的十几年中,从未见过仙家及上品武者,而眼下这个诡异的归一轮回世界,则为王佛打开了新天地的大门。

    无论东皇话中是真是假,这归一轮回世界是危险还是诡异,它终究是王佛前所未见的景色,更有修行之法以满足王佛的所念所想。

    “这引导者太不合格,就说了这么点儿东西,搞得我满头雾水。”

    剑客打扮的少年嘟囔着,复而转头看向其他五人,脸上却露出明朗的笑容。

    “我叫司徒恒,你们呢?”

    声音有种故作平静的味道,但陷入了惊骇中少年们却是听不太出来。

    只觉得司徒恒语气平缓,即便身处险地也有一种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风采,便纷纷开口。

    “夜鹰。”

    “迟黎。”

    “王佛。”

    “赵日清。”

    “单幼幼。”

    看着神色或沮丧,或茫然,或惊惧的五个同龄人,司徒恒心中一叹,脸上却露出爽朗的笑,他轻缓再道:“看来一会儿,咱们就要成为同生共死的伙伴了。”

    ……

    往昔的记忆如同潮水,掀起惊涛骇浪。

    甚至让如今的王佛陷入深沉的回忆中,无法也不愿自拔。

    轮回世界第二十三关中,已成真仙的司徒恒用满带血迹的手,从元神中取出任务道具,递给了自己。

    濒死的他爽朗笑着:“今后我们纵横小队,就得靠你了,小和尚。”

    轮回世界第三十五关中,名为夜鹰的伙伴慷概赴死,只留余音缠绕王佛耳中。

    “王佛,攻破百关便能脱离轮回,重得自由,眼下我时辰已到,只能由你代我去看看那轮回深处的秘密,轮回之外的风景。”

    “加油吧,小和尚。”

    轮回世界第五十九关中,赵日清单人单剑与魔头共灭,至死也未留下遗言。

    只是无数个夜晚两人的交心之言依稀萦绕耳畔。

    “等脱离了轮回,你准备做什么?”

    “我么?我啊……不知道,没想过那么远呢……不过大概不会再当和尚了,我会还俗,然后……”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王佛脸色泛红,即便是真仙境的修为都压抑不住那脸上的羞怯。

    赵日清便哈哈一笑:“然后跟幼幼携手共度余生对吧?好你个小和尚,不吃斋还近女色,佛门规矩可被你坏了个七零八落。”

    话毕赵日清神色一正,似有感慨:“也好……也好啊……”

    轮回世界第一百关中。

    立于尸山血海之前,怀抱单幼幼的残躯,王佛形单影只悲鸣泣血,曾经的纵横小队只余下自己一人尚存。

    “嘿……”

    幽幽声音从怀中响起。

    “别怕,小和尚……不是打赢了么?”

    白皙的手缓缓抬起指向眼前。

    而眼前,七彩流光构成光门,联通着未知与自由。

    “你看,那就是出口了。”

    “去吧……”

    怀中佳人生命凋零,王佛却终究没能吐出“我想跟你一起”这句发自肺腑之言。

    沉默良久,他擦干眼泪,抱着单幼幼的尸体踏入那神秘多彩的光门之中。

    百关已破,得见原始!

    ……

    忽有低沉声音从沙中世界炸响。

    “但你骗了我……”

    现在,此刻,王佛慢慢抬头,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

    那表情狰狞而又扭曲,仿佛他心中的滔天怒火。

    “你骗我。”

    眼中,七彩的原始之力快速消融,漆黑的魔气沸腾渲染了一切。

    归于原始控制下的半边身体重新回归了掌握,呼吸之间,万般魔影从王佛口中幻化演变。

    于此刻,他驱散了体内的原始之力,重归于圆满。

    但他的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你说,百关之后就是自由。”

    “你说,百关达成,你就能实现轮回者的任何愿望。”

    “但一来,我没能得到自由,反而被你篡改了意志与记忆。”

    “二来,你也没有真正复活幼幼、队长他们的能力。”

    “你的轮回,只是选拔。”

    “选拔合适之人,成为你的傀儡,成为你真正计划的护道者与执行者。”

    说到这儿,王佛彻底收敛了一切情绪。

    他缓缓起身,立于沙中世界内,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无限距离,看到了归一之门中正在发生的一切。

    看向那纵横披靡的被选中之人,王佛慢慢歪了歪头,面无表情的吐出六个大字。

    “他也配?”

    “你也配?”

    于是,魔佛之力穿透了无数光年,投射在了归一之门中八荒界主的体内。

    此乃以心种魔之法。

    乃单幼幼家传秘术,本来品质不高,却在轮回世界中被王佛演化到了崭新的层次。

    仙尊超品的层次!

    而王佛本体向八荒界主投射力量,理所当然的引动了归一之门内,原始之力的反击。

    八荒眼中本就摇摇欲坠的黑光顷刻间被彩光所覆盖,只余一星半点,如同脆弱的火苗。

    然而借此,王佛却短暂拿回了对八荒界主的控制权。

    这种极端状态下,他无法演绎大威力的武技杀招,在原始的影响下,八荒界主即便强行对陆铭出手,也发挥不出超品战力。

    于是,他站起身来用力挥掌,目标却并非是正在纵横披靡的陆铭,而是在“结阵之令”下,已经聚在一起的自己的手下人!

    然后,反掌覆乾坤!

    无匹吸力生出,牵引一切。

    包括金阳子在内的一切追杀陆铭的仙王法身,半主动的飞向了八荒界主,又被八荒界主纳入内天地中。

    食物至此消失。

    唯有陆铭自己双足坠地扎根虚空,辛苦抵抗着反掌覆乾坤之力。

    僵持之中,反掌覆乾坤的威力走到了尽头。

    一切追兵消失不见,只余下八荒界主目光扫过陆铭,流淌出清晰可见的理智与恶意。

    他指了指脚下的七彩漩涡。

    “这里,是你的目的地。”

    话毕,又指了指他头顶正上方,一块黑色的漩涡。

    “而那边,则是归一之门的出口。”

    声音落下,八荒界主身影飘飞,竟然让开了七彩漩涡,来到了黑色漩涡之前。

    意思一目了然。

    你要去归一之门深处,我不拦你。

    但你要抽身离开此地,则门都没有!

    他随时可以离开归一之门,返回混沌之海。

    而回到了混沌之海,原始的影响将被大幅度削弱,再加上神通广法菩萨,陆铭仍旧难有生路。

    目视八荒界主眼底那抹深邃的黑,陆铭慢慢攥紧了双拳。

    八荒背后的王佛,于这一刻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果断与决然。

    他看出了吞天转轮相的强大,意识到在场一切仙王法身,都是陆铭的养料。

    故而干脆收起追杀者,不愿看到陆铭再变强一分一毫。

    其实理论上,那上百的仙王法身结成阵法,也足够陆铭喝一壶,甚至战胜陆铭的几率相当之高。

    但王佛却没赌这极高的概率,反而选了“哪怕我不杀你,也不会坐视你变强”的策略。

    迎着那双彩光氤氲的眼睛,陆铭从八荒界主眼中的黑光中,读出了王佛的意志。

    ——我将用尽一切手段压制你,击垮你,摧毁你!

    ——有我在,你就别想顺风顺水的变强!

    ——即便我这一次杀不了你,也无关紧要,咱们还有下一次,下下次。

    陆铭沉默许久,方才开口。

    “多大仇多大怨?”

    王佛借八荒之口,平静答道:“天大的仇,天大的怨。”

    “哦。”

    陆铭了然点头,不再言语,只是维持法身,向七彩漩涡处行去。

    而天空中,八荒界主眼中的黑色再次凝聚,与七色彩光重新争夺起了主导权。

    他目视陆铭走入七彩漩涡之中,眼中的黑色陡然氤氲波动。

    ……

    百关已破,得见原始!

    这是流传于归一轮回世界的传说。

    也指向了超脱轮回和心想事成的秘密。

    太多人说过,只要攻破百关,就能面见原始,或是超脱轮回,或是心想事成。

    原始,能满足通过考验者的一切愿望。

    仙尊超品之力,乃至将逝者从轮回中唤醒,重新带回世间。

    无数轮回者将此当成信仰与希望,也因为这一句话,才有了目标与方向,才能在无数艰难与磨难中挣扎向前。

    昔日的王佛并不知自己的小队,不,应该是自己,是否是第一个破百关者。

    但当光门呈现之时,王佛还是擦干了眼泪,抱着单幼幼的尸体,走入了光门中。

    我们一起迎来轮回的开始,也一起踏入轮回的终焉。

    而当他带着单幼幼的尸体走入了光门,眼看着那七彩流光以无法抵抗之力,将单幼幼的尸体净化的一干二净,一点痕迹都不留的时候,王佛的心中无可避免的生出了恨意……

    也许只是此地不容异物。

    也许在原始眼中,单幼幼的尸体只是无足轻重的垃圾。

    但王佛眼中的光,还是快速熄灭,而后,慢慢转化。

    直到怀中的尸体彻底不见踪影,王佛方才张开了嘴,面无表情的吐出一个字。

    “呵。”

    复而才抬起了头,看向四周。

    而四周空空荡荡,就如同他初入轮回之时,所看到的那片纯白色的空间。

    只是没了生死与共的队友与只见过一面的东皇,取而代之的乃是一颗焕发七彩光芒的光球。

    “你……咳咳,您就是原始么?”

    压制下心中的情绪,王佛这般开口问道。

    但没有回应……

    有的,只是彩色光流沸腾着,无孔不入的钻入了自己的识海!

    王佛很容易的便分辨出了自己的处境。

    这是思维的改造,人格的重塑。

    这是类似夺舍,但又不同于夺舍的力量。

    看着那一句话都不肯对自己说的所谓的原始,这一刻,王佛心中的恨意达到了顶点。

    “就这……”

    “就这!?”

    “我渡尽千万劫,跨越一百关,在你眼里就像是垃圾一样,连个答案都没有,就被你抛弃,被你改造,被你随意玩弄!?”

    “不是你放出传言,说百关之后就能超脱轮回么?”

    “不是你放出传言,说能将已死之人复活么?”

    “你回答我的问题!”

    “回答我的问题!!”

    原始理所当然的不会回答王佛的任何问题。

    只是缓慢,但坚定的改造着王佛的身体乃至灵魂。

    而当察觉到原始的意志坚定到不可能受言语影响的时候,王佛终于狂笑出声。

    笑自己的天真。

    笑轮回的可笑。

    笑命运的捉弄。

    最后,笑容化作了冷酷。

    “你惹上大麻烦了。”

    在整整一百次的轮回世界中,王佛从原本的小沙弥变成了现在的仙王级强者。

    心性也越发强大,经验也越发丰富。

    早在几个世界之前,王佛就在防备原始的背刺,故而早已将以心种魔之法修练至大成,甚至推演到了超过自己等级界限的程度。

    ——而这个底牌,从始至终也未经过原始之手!

    底牌在今日发挥了作用。

    王佛放弃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修为,将自身的一切意识,一切记忆,统统收入到以心种魔的最初魔种之中。

    那恨意亦是积蓄着,酝酿着,不因时间的流逝而浅淡,反而越加醇厚。

    而所谓的原始,并未能察觉到王佛的小动作。

    说不清过了多久,当王佛再次睁眼,眼中彩光深藏之际,他已经成就了仙尊,变成了后来名声大噪的极乐智慧王佛。

    但明面上的极乐智慧王佛,实则只是原始的傀儡。

    他由被改造了记忆的虚拟人格操控着,完善并推演着原始的计划。

    而心中魔种内,真正的王佛如同置身事外般,一边悄悄积蓄力量,一边冷眼旁观一切。

    也在默默探索着原始的秘密。

    ……

    首先,原始没有智能,只有力量。

    力量虽然强大到远胜超品,然而却因没有智能,而显得粗糙且有很多漏洞。

    ——就像是它察觉不到王佛的心中魔种,也从未意识到真正的王佛在漫长时光中,已经积蓄了足以颠覆它的力量。

    类似于程序,但本质上,乃是一缕带着某位至强者力量的执念。

    沙中世界。

    终于彻底脱离原始控制的王佛这般嘟囔着,随后低沉开口。

    “是的,执念。”

    而这种执念在没了主人的前提下,严格但死板,几乎没有沟通的可能。

    ……

    熟悉的眩晕感再次涌来。

    一如同虚界传送那般。

    当陆铭再次站稳,入眼处便是一处灰蒙蒙的空间。

    而正前方,一团没有实体的光团,正在散发微弱的七彩光芒。

    一切风平浪静。

    除了陆铭的大脑微微一颤。

    系统自动开启,小游戏系统的主界面倒映在陆铭的视网膜中,却布满了雪花点,如同信号不良。

    等待片刻系统也无更进一步的变化,不得已,陆铭只能开口,轻声问道。

    “你就是原始?也是系统的创造者?”

    而这一次,陆铭的问题得到了回应。

    却并非是想象中的回应。

    系统上浮现一行大字。

    【未通过小游戏第十三关,无法获得????】

    【未通过终极五关之二,无法获得????】

    陆铭:“???”

    复而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般,重重一叹。

    “果然,只是一种设定好的程序么?”

    从归一之门内发生的一切,就已经让陆铭有了这种猜想。

    无论原始是什么,也无论它是否是系统的创造者,这东西都有巨大缺陷。

    想想,它选中了陆铭,而按照东玄所言,原始秘境乃陆铭福地。

    若是它有自我意识的话,怎可能让它的选中者在它的主场落入十死无生的险境?

    而眼下一观,陆铭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儿的智能,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低……

    他人都已经到了此地了,结果这东西还遵循着设定好的逻辑,给出了【未通关无法拿奖励】这样的回应。

    深吸口气排空心中郁气,陆铭盘膝坐地反而不急。

    系统上的雪花点仍未消失。

    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提示语。

    浮想联翩中,大概几个时辰一晃而过,陆铭发现系统上的雪花点终于慢慢消失,而前方暗淡的七彩光球如同回光返照般,发出净光。

    大脑一震,新的文字通过系统,落入了陆铭眼中。

    【武……】

    【吾名……】

    【武……武宗……】

    磕磕绊绊的文字点亮了屏幕,亦点亮了陆铭惊愕的双眼。

    “你是武宗!?”

    系统却不再给出回应。

    仿佛说出武宗两个字,已经消耗了系统全部的能量。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