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货!”

    啪!

    伴着一记响亮耳光,孟海成摔倒在地。

    血水混着断牙掉落,地面尘土更是灰扑扑沾了一身,加上颈部渗血的绷带,使他看起来异常狼狈。

    然而,孟海成却连大气都不敢喘,连忙爬起跪在地上,额头满是冷汗。

    这里是一间规模不小的铁匠铺。

    外面的大院有一排破旧打铁炉,炉火通红,满地散落着铁渣和煤渣,一群汉子赤裸着上身,手中大小锤交替砸下。

    叮!叮!当!当!

    伴着刺耳的打铁声,火星四溅。

    而在内院,一帮打扮各异,浑身刺青的汉子或站或蹲。昏暗烛火下,一个个面容狰狞。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汗味、烟草味和多日没洗衣物散发的酸臭味,相互交织,令人作呕。

    这里正是铁刀帮驻地。

    内院台阶正上方,太师椅上坐着一名汉子。

    这汉子身形异常高大,胡子拉碴,皮肤黝黑,五官也是极其粗犷,看起来很是威猛。

    但他却偏偏穿了件大红袍,还不正经穿,右臂和肩膀裸露在外,黝黑的皮肤上纹着一条黑虎。

    其头戴小帽,耳边簪花,显得不伦不类。

    此人正是铁刀帮帮主郑黑背。

    他原本是咸阳城铁匠,自幼生得神力,学习家传通背拳,又性格火爆,纠结一帮好事之徒,时常与人斗殴。

    一次得罪人,被关入大牢收拾了几天后,他便开了窍,磕头拜入周蟠门下,随后成立了铁刀帮。

    西城远没东城繁华,但他这铁刀帮欺行霸市,几乎垄断了城中铁匠行的生意,因此油水颇为丰厚。

    此刻,郑黑背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核桃,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的孟海成。

    “知不知道,是哪里犯了蠢?”

    孟海成暗中叫苦,“不该答应打生死擂。”

    他也是老江湖,离开后才发现上了当。

    自己这一方人数占优,当时就该直接反悔,一拥而上将李衍砍死,到时谁又知道这李虎的儿子在咸阳。

    可惜,当时真是怕了。

    又去想起李衍那双眼睛,至今后心仍在发凉。

    “哼!”

    上面的郑黑背不知他心中所想,冷声道:“一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就把你玩的团团转,怪不得混到这地步。”

    “他算什么东西?乱刀砍死就罢了,到时随便叫個人顶罪,如今倒好,成了武行擂台斗,无论胜败,打的都是师傅的脸!”

    孟海成这下更怕,咬牙道:“要不,我现在就带人去把他活剐了!”

    “晚了!”

    郑黑背淡淡道:“如今这咸阳道上,都在谈论此事,你现在去把人宰了,还不是弄笑话吗?”

    孟海成无言以对,心中更是叫苦。

    早知道,当初就装作不认识那小子。

    而上方的郑黑背,则沉思了一会儿,扭头看向旁边,语气变得柔和许多,“尤大师,听说那小子跟了个玄门道人,你可知他们要做什么?”

    “无非是请神罢了。”

    说话的,乃是一名中年男子。

    他的相貌口音和关中之人完全不同,带着江左那边的特征,身着黑袍,披头散发,留着八字长须。

    更古怪的是其额头,用朱砂画着一个太极。

    此人名叫尤老四,是个来自江左的术士,擅用魇咒之法,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到处躲避。

    郑黑背知道后,便暗中将其收留。

    这些年,他的几个对手横死,就是这尤老四搞的鬼,郑黑背对其极为倚重。

    只见术士尤老四轻捋长须,嗤笑道:“那道人叫王道玄,本事一般,所做无非是想请阴神,庇护他们接一些狠活。”

    “请阴神,少不得要去乱葬岗,估计就在明晚。”

    “而乱葬岗,是那帮西行丐子的地头,帮主叫人说一声,做法的时候捣些乱,那帮人就难逃死劫。”

    “到时人都死了,还打个屁的擂!”

    “尤大师好主意!”

    郑黑背沉思了一下,“二狗,你去一趟,记住客气点,那帮乞丐有点邪乎。”

    “是,大哥!”

    一名尖嘴猴腮的汉子越众而出。

    “且慢。”

    术士尤老四忽然开口道:“你就这么去,保管人都看不到,还会搭上一条小命,我告诉你怎么做……”

    “多谢大师指点。”

    二狗仔细记下,抱拳离去。

    ……

    铁刀帮的驻地在咸阳东城。

    尖嘴猴腮的汉子二狗出门后,便骑了一匹快马,穿过常平仓,路过马王庙,打西北门出了咸阳城。

    相对于南边的古渡口,北门这边着实荒凉了许多。

    秋雨中,高大的牌坊孤零零矗立旷野。

    泥泞的官道上偶有百姓,皆是附近村子的人。

    二狗头戴斗笠,策马飞奔。

    临近傍晚时,来到了一座小山附近。

    或者,也提不上是山。

    关中平原四面环山,无论是南边的秦岭、终南山,还是东边的华山、骊山,亦或后方的梁山等山脉,都比眼前这小土丘不知高了多少。

    但这里的知名度,却一点也不逊色。

    无论战乱、饥荒、瘟疫,亦或是江湖中人厮杀,偌大的咸阳城中,每天都有不少无主尸体。

    这些尸体,自然不能随意抛弃。

    即便那刑场砍头的犯人,也会有人填埋。

    而这个工作,则被交给了西行丐帮。

    他们可不会好生安葬,大多是随便弄个草席子裹了,除非碰到善人捐赠,会用点些狗碰头的薄皮棺材。

    也不管什么风水,在山上随意掩埋。

    这个地方,就是咸阳乱葬岗。

    不知多少年的积累,山上到处都是无主的孤坟,各种凌乱老树盘踞,乌鸦乱飞,还有成群的野狗游荡。

    秋日雨幕中,昏昏暗暗,好似幽冥。

    咸阳城的普通百姓,可没人敢来这个地方。

    即便这铁刀帮的汉子二狗,见此场景也是心中发毛,忍不住啐了一口,暗骂道:一帮流脓的贼怂,偏偏住到这鬼地方……

    当然,他也只是敢心中腹诽。

    咸阳城的丐帮,从来就不好惹。

    自从多年前那场大旱瘟疫,弥勒教造反后,丐帮窝子就搬到了这山中,行踪十分诡异。

    说是为躲避兵灾,但太平了也没搬回去。

    也有人怀疑,他们和弥勒教暗中有了勾结,甚至咸阳的一名武骑尉,也暗中派人探查,随后率军搜索,试图立个功劳。

    然而,始终一无所获。

    渐渐的,人们也就习惯了乱葬岗上乞丐窝的存在。

    但在江湖上,关于这些乞丐的传说却更多。

    比如他们会迷人魂魄的异术,常和城中的人牙子勾结,拐卖妇女儿童……

    比如他们会耍蛇弄蝎,甚至能指挥这里的野狗…

    有几个江湖刀客,就是得罪了丐帮,不明惨死。

    总之,这帮乞丐邪性的很。

    此时临近傍晚,夜色已黑,加上秋雨湿雾,光线很是暗淡。

    二狗心中发毛,下马后提起一盏灯笼,小心翼翼前行,时刻左顾右盼,注意四周动静。

    望着周围数不尽的无主孤坟,即便他是个三刀六洞都不眨眼的主,也只觉得头皮发紧,汗毛都竖了起来。

    “汪!汪!汪!”

    刚走上山道,野狗的咆哮声就响起。

    黑暗湿雾中,出现一对对血红的眼睛。

    锵!

    汉子吓了一跳,连忙拔出腰间佩刀。

    乱葬岗的野狗群,在咸阳城传说中也是恐怖存在。

    这些家伙以死尸为食,凶气十足,甚至有人看到,它们曾攻击群狼,吃个人自然不在话下。

    想起那尤大师的叮嘱,二狗即便心中恐惧,还是连忙将刀收起,抱拳高声道:“同饮一江水,共享万年青,在下陆二狗前来拜香,还望诸位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远处便响起训斥声。

    伴着野兽奔跑声,那一双双红眼迅速消失。

    二狗看得心中暗凛,这帮乞丐果然会驱野狗。

    很快,雨雾中又出现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也没提灯笼,驼背弯腰,沉声道:“贵客打哪儿来?”

    “秦王旧都城。”

    “可知江湖轻重?”

    “共计四斤二十三两五钱四分九厘八毫!”

    “何为四分、九厘、八毫?”

    “四海、九江、八河也。”

    “同道在哪儿发财啊?”

    “不敢,跟着郑大爷混饭吃。”

    “走吧。”

    一番江湖暗语,大致已摸清底细,前面的人影终于打起灯笼,却是一位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老丐。

    二狗松了口气,紧随其后。

    一路上,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盯着自己,却也不敢多看,暗道这帮乞丐果然邪性。

    终于,进入山中后,前方隐隐出现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