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表填到最后,有一栏是“说明你在何地上学具备走读条件”,陶玉墨如果如实填报自己的信息的话,她在入学燕大后便会被安排为走读生,可她空着没填。

    “玉墨,咋不填啊?”陶玉成问道。

    “我要住宿舍。”

    陶玉墨显然是早有盘算,自从林朝阳来了家里之后,她就跟嫂子赵丽和侄子陶希武共同一间屋子,总是感觉没有自己的个人空间。

    现在要上大学了,她恨不得立刻搬到宿舍去。

    “住宿舍有什么好的?六个人、八个人一间,用的还是公共卫生间。”陶玉成劝道。

    “我乐意!”陶玉墨听不进大哥的意见,坚持己见。

    陶玉书也想劝妹妹,陶父说道:“玉墨也大了,她从小没过过集体生活,去跟同学们住在一起也有好处,不仅能锻炼自己的自理能力,还可以促进跟同学之间的感情。”

    陶玉墨的选择赢得了父亲的支持,等于是获得了全家的认可。

    八月如火,朗润湖里的荷花开的正盛。

    陶玉墨的志愿表刚交到招生办,录取通知书还没下来,这几天依旧沉溺于游走于燕京城的大街小巷,早出晚归。

    林朝阳每天枯坐在图书馆,暑假里燕园里的学生不多,他的空闲时间也变多了,每天摸鱼之余写写,答应《收获》的那部,在这样的进度下缓慢成型。

    这段时间李小琳来了两次信,都是关心林朝阳的创作情况,不过林朝阳并没有因为她的催促而加快进度,依旧维持着自己的步调。他不是不想写的快点,但质量也同样重要不是?

    不过生活和工作上的一片和谐,不代表一切安好。

    最近这段时间,多家地方报纸和文学杂志都出现了针对林朝阳那篇《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的文章,其中大部分文章的内容是以批评为主。

    发表在《十月》上的这篇文章本来只是以林朝阳個人视角而创作,但因为他身份的特殊性,在发表之后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受到了文学界不少人的关注。

    不管林朝阳承不承认,他所创作的《牧马人》都在过去的大半年时间里被打上了“伤痕文学”的深深烙印,以伤痕文学成名,却在成名之后干着吃饭砸锅的事,这如何不让文学界众多伤痕文学的拥趸感到气愤?

    《河北日报》《燕京青年报》《文汇报》《文艺评论》……

    半个多月时间里,多家报纸和杂志上都出现了此类文章,这场由《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所引发的论战正逐渐成型。

    面对着突然汹涌起来的舆论,林朝阳并没有多少思想准备,他也不甚在意。

    在后世那种娱乐至死的年代,舆论热潮个把月就会来一回,潮水褪去之后该啥样不还是啥样吗?

    又过了两天,崔道义出现在燕大图书馆。

    “老崔,你怎么来了?”

    崔道义从兜里掏出一份《人民文学》。

    “专门来给我送杂志的?”林朝阳有些意外。

    崔道义说道:“也不光是送杂志,还有点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

    “你怎么跑到《十月》上发了那么一篇文章?”

    林朝阳意识到他说的应该是《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他不解的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崔道义问。

    “知道什么?”林朝阳一脸茫然,被他问的更懵了。

    崔道义见他这个表情,心里明白了,看来林朝阳对于文学界的争论和风向确实不太了解。

    果然是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崔道义摇了摇头,给林朝阳讲起了他所了解的情况。

    此后的两年时间里,情况也确实如大家所想的,风气变得越来越开放,不少文艺界的重量级人士也在期间陆续回归。

    但任何风气的转变都不是一下子的,在各持己见的争论之中,文艺界逐渐诞生出了两个派别:惜春派和偏佐派。

    惜春派主要以周、茅、巴、章、冯、陈等作家为代表,偏佐派则以王、林、刘、丁、贺等作家为代表。

    双方针对嗡嗡嗡结束后的文学创作是否应该真实地暴露和反映中国当代社会伤痕与现实以及是否应该恢复“十七年”主流文学的问题,展开了旷日持久的争论。

    1978年1月,刘昕武的《班主任》发表在《人民文学》,并迅速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也让惜春派在与偏佐派的争论中占据了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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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伤痕》发表,“伤痕文学”的名字不胫而走,《牧马人》又紧随其后,赢得了国内无数读者的眼泪和心。

    惜春派迅速在舆论场取得了争论的话语权,并把这股优势不断向文学界以及读者群体扩大。

    相比以“文”见长的惜春派,偏佐派身上的“官”气更重,他们不主张一味暴露伤痕,对于伤痕文学作品的出现不断施加政治压力。

    但奈何民意汹汹,普通百姓当中深受嗡嗡嗡之害的人大有人在,伤痕文学的出现便是他们宣泄的出口,民意如同冲破了堤坝的洪水,又如何是人力能够堵的住的?

    可以说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在双方的争论当中,惜春派占据了很大的优势地位。

    但就在今年,偏左派趁着上头会议精神的东风,发起了对惜春派的总攻。

    随着话剧《假如我是真的》、电影剧本《女贼》和《歌德与缺德》等文艺作品的出现,这种争论达到了空前激烈的程度。

    偏偏就在此时,林朝阳在《十月》上发表了《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注定是给这场空前激烈的大争论来了一次火上浇油。

    林朝阳本人并没有这个觉悟,甚至是被文学界普遍视为惜春派得力干将的刘昕武也没这个觉悟,他们的想法只是就事论事,但却忽略了外界环境和气候的变化。

    导致《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在发表后的这段时间里,引起的讨论声越来越大,并迅速成为两派争夺舆论主导权的“阵地战”。

    林朝阳这个始作俑者因伤痕文学成名,本来被惜春派视为自己人,可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背后放冷枪,被许多支持惜春派的人视为首鼠两端的叛徒。

    站在偏左派的视角里,林朝阳对着惜春派反戈一击,他们自己是高兴的,但要说把林朝阳接纳进自身阵营里,也是不可能的。

    谁敢保证这小子没有下次?

    身边有这么个人,可得防着点!

    林朝阳对于文学界的弯弯绕就是个门外汉,不懂也不关心,身边也没个人提醒,《十月》的编辑们倒是了解。

    可他们也不知道林朝阳是个什么心理,还以为林朝阳就是想在这场大争论当中掺一脚,露露脸呢,所以谁也没说的太深。

    《人民文学》的主编章光年也是惜春派的大佬之一,最近林朝阳身处两派大争论的舆论中心,又赶上了林朝阳的要在《人民文学》发表,所以他便授意崔道义过来询问询问林朝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崔道义给林朝阳梳理了半天,他总算是明白了,难怪最近他被人逮着骂。

    敢情他挨骂不光是因为像很多人说的那样“吃着伤痕文学的饭,砸着伤痕文学的锅”,更多的原因是在于1979年文艺界的一场“倒春寒”和惜春、偏佐两派的大争论。

    他哭笑不得的冲崔道义解释了几句发表《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的原因。

    听说这竟然是一篇给学生演讲的演讲稿,被刘昕武偶然听到之后撺掇着发表到了《十月》上,崔道义同样哭笑不得。

    “这闹的都是什么事啊!”崔道义无奈的慨叹了一句。

    了解了事件真正的背后原因,林朝阳倒没有太放在心上,他又不混文学界,写无非是想赚点稿费。

    现在又不是十年前了,还搞引言获罪那一套,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他有个问题很好奇,问道:“你说丁灵也是偏佐派的,那她为什么还写评论支持《牧马人》?”

    “她为什么不能支持《牧马人》?”

    人们以为大佬们的理念之争是两方人马针锋相对,非黑即白,不是伱死就是我活。

    实际上的理念之争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理念,不尽相同,更多的时候是外界一些舆论为了更好的理解和传播这种争论而简而化之把他们分成了两伙人。

    很有可能在传播者嘴里你死我活的两个人,私下里还是很好的朋友。

    崔道义解释过后又问起林朝阳对被舆论批评的看法,见他毫无挂碍,摇头笑了起来,“你的心可真够大的!”

    崔道义今天的到来算是给林朝阳解了惑,至少让他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挨的骂。

    等到晚上,林朝阳兴致勃勃的跟陶玉书说起了这件事。

    虽然林朝阳不想承认,可能够搅动风云也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他的影响力。

    “诶,你说我这篇文章投给《文学评论》怎么样?”

    最近因为林朝阳被舆论围剿,陶玉书灵感爆棚,每天奋笔疾书,文章产量屡创新高,几乎隔两天就会往外投一份稿子,不过至今还没有发表的。

    “好啊,《文学评论》可是文学批评领域的重要刊物,我支持你!”

    陶玉书看着林朝阳的表现,心里想着,自家男人是不是有点过于没心没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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