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难。”苻清白仍在犹豫,“只是——”

    皇帝气音轻嗯,示意他接着讲。

    苻清白斟酌了一下话,道:“送亲当日新娘子头盖喜帕,看不清面容,臣在想,若新娘子由暗探替换上会不会更好一点。”

    绵康公主他见了,美自然是美的,通身气度不凡,贵不可言,有点小聪明,多加训练后甚至可以通过和亲进入焱国探寻消息。

    问题在于,来不及训练了。

    她一个深闺娇女对焱国一无所知,两国关系如今不明,焱国现下又已隐隐存在问题,如此贸贸然和亲送过去,明摆着是让她送死。

    送公主和亲本就是耻辱,如今明知和亲是死路,仍故意推着她去送死,良心实在难安。

    荻原青一行人没有见过真正的绵康公主,而暗探里有一批女子极擅长易容。

    新娘子和亲出嫁当天喜帕一盖,女暗探易容替换上,一旦出了京城,公主是真是假就没人知道。

    皇帝沉声:“你要抗旨?”

    皇权至上,无人敢反抗。

    苻清白眉头一蹙,从容跪下:“臣,不敢。臣不明一事:暗探经长年累月的训练,身手敏捷灵活,焱国迟早大乱,凭暗探的身手,定能假死后悄悄离开焱国。为何陛下非要绵康公主亲自前往?”

    皇帝居高临下看着趴伏在自己跟前的少年,沉默许久,开口:“来不及了。”

    “你既提出来了,朕便和你直言:丞相多次泣血上奏宁愿辞官回乡,也不愿放独女千里和亲,死后灵堂无子女哭孝。丞相多年为塬国鞠躬尽瘁,劳心劳力,如今他老了,朝廷又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对他唯一的女儿,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朕都不能下手。”

    还未说到真正原因,苻清白跪在地上安安静静耐心等待。

    皇帝叹息一声:“因此,朕让丞相当堂和荻原青说明此事,荻原青听后立即派人打听、搜寻公主画像,并表示只愿换成朕的亲女儿,其余一概不要。”

    “朕如今及笈的女儿仅有两个:小六宁静、小九绵康。小六前些年已嫁出去,剩下的便只有小九。朕舍不得她去和亲,朕答应过先皇后让小九一生平安快乐。”

    皇帝的话戛然而止,苻清白却已明白接下来的话是他当场抓住向桉下春药。

    公主当着所有人的面犯下大错,丞相和御史当公主的面的说辞是为皇帝身体着想,事后不会放过这么好的上奏机会,重压之下,皇帝迫不得已同意换人。

    向臣子妥协不代表皇帝懦弱怕事,而是他需要顾虑的太多了。

    当政已多年,大大小小事经历不少,可也就是经历的事多了,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早已打磨干净,江山社稷所带来的压力日益增多,令他不得不抛弃私人感情。

    权利很重要,更是很重,拿住很艰难,拿不住便是死路一条。

    苻清白愧疚道:“臣有罪。”若是他那日没抓绵康公主便好了……

    “已经过去了,无需多想。消息朕不需要她查,她只需要好好嫁人,用她的身份合理将暗卫带进去就够了。她是塬国公主,迟早要嫁出去,这是她的时也命也,她逃不掉的。”

    苻清白:“公主尊贵,时命如何,臣无权批判,臣只知自己是武将,生来便是守护。”

    “你的忠心朕知道。”皇帝道,“只是小九天生自带癫狂症,这桩婚事,是她求来的。”

    “公主她——”苻清白讶异抬眸,却仅是一瞬间又低下眼,不可直视天颜,“是。”

    “荻原青此次同意换人,趁机要了不少嫁妆,让本来赚一次的和亲变得赔本。索性咱们和亲是另有目的,所以此事你要好好办好,朕只要消息,别的……”话到最后一句,皇帝迟疑了几分,再脱口而出时的话极轻却不容置喙,“朕管不了。”

    皇权本就是累累白骨堆砌而成,古往今来,从未少过鲜血。

    初七,狂风骤雨,铜钱大雨点噼啪击打在青瓦上,又急又促,最终汇成细流,顺着瓦片缝隙仓促流下。

    一柄青竹油纸伞,由人撑着快速穿过花团锦簇的院子,伞下人粉色的裙裾匆忙间扫落几片院中娇嫩花瓣,花瓣与雨水汇集于水渠,不停在翻滚于水面、水底,它自由、欢快随水漂远。

    雨中伞面微抬,露出伞下消瘦清丽的小汝,待她亲眼见着不远处倚靠在窗边,一手持书一手撑腮的向桉时,眼眶瞬间红了一圈,费劲嘶哑喊出声:“公主!”

    自皇帝和亲旨意昭告那天起,公主府原先的侍女、太监统统被赶出府,全权由皇宫内的太监、宫女顶替。

    一直到七日后的今天,她再次见到了她最思念的公主。

    眼睛看着书,实则早已神游天外的向桉闻声回过神。

    放下手中的书,打开门,一把将小汝拉进房间,注视着她因匆忙赶路,而被雨水打湿的裙子,不悦道:“来便来了,跑这么快作甚?”

    小汝声音哽咽:“奴婢高兴,高兴。”

    向桉眉头微皱,进里屋翻出几件干燥衣物:“穿上。”

    “这是公主的衣裳,奴婢不能穿。”小汝自小为向桉打理衣裳、首饰,一眼便认出她手上拿的衣服是哪件,“公主,贵贱有别,不可逾越。”

    感受到她的坚持,向桉无奈收回,扬声吩咐守门的宫女端来火盆,好方便她烤干衣服。

    “公主,我们去求求陛下,我们去认错,好不好?”小汝眼里的泪水一颗接一颗落下。

    向桉不解:“求父皇什么?认错什么?”

    她待在公主府的这几日吃好喝好,除了无聊一点,没感到一点不适。

    给皇帝老父亲下药本就是一件道歉也无可挽回的错事,行动之前她连命丧当场都想到了,只是她不得不去做。

    她早已有了最坏的结果心理准备,如今皇帝仅是禁她足已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