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是苻清白提拔的,怪不得脑子跟犟驴一样,不懂一点变通。”向桉似是感叹似是幽怨。

    她可没忘记上次她栽在这太监手里的往事。

    “是他。”

    丁一南双眼微眯,想起了许多年前苻清白交代他和长福公公提携一个小太监的事。

    对小太监他仅有的印象只有——很瘦,皮包骨的瘦,嶙峋的肋骨上被竹条抽出一条条血痕。

    此时宫门口的小太监,肥瘦匀称,浅蓝色的太监袍穿在身上刚刚好,漆黑的双眼明亮眼神,半躬的身子虽卑微,言语间却没有丝毫惧怕与退让。

    打马上前,轻喝道:“宫门重地,谁允尔等在此大声喧哗?”

    荻原青抬头看坐在马上的丁一南,苍白脸上扯出一抹笑:“丁将军不也喧哗?何故只说我等?”

    不阴不阳的话语轻飘飘回击。

    跟着的侍卫感到自家将军威严受到侵犯,齐齐半拔出腰间别着的刀,银闪闪地锋利剑芒刺人眼,荻原青身后跟随两个侍卫一左一右以大半个肉身挡在他身前,护得严严实实,大刀毫不避讳拔出。

    剑拔弓弩,怒火一触即发。

    在这紧张时刻,被护住的荻原青出声低叱:“退下!”

    “三皇子……”侍卫迟疑。

    荻原青:“焱国素以礼闻名,不可放肆。退下。”

    “是。”侍卫委屈退开。

    马上的丁一南手一挥,侍卫们齐齐收刀后退,但脸上怒气依旧。

    丁一南翻身下马,接过承德手中一直紧抓不放的食盒,一块又一块大口吃下糕点,然后将空了的食盒递还给荻原青:“糕点美味松软,一不小心吃完了,荻三皇子可介意?”

    “你!”侍卫恼怒。

    荻原青抬手制止,笑意不减:“丁将军若是喜爱,我府上还有很多,有空可以来吃。”

    “放心,我一定会去吃,但不是去你府上。”

    “丁将军何意?”

    “焱国的糕点当然是去焱国吃最正宗。”

    “也是,为将者为的就是金戈铁马,拜将封侯。”荻原青郑重其事认可,又似笑非笑道:“不过焱国不太平,苻清白没和你说过?”

    丁一南脸色一变,沉默好半天。

    荻原青笑道:“既然送陛下的糕点没了,我便不进去见陛下了。这个太监………”

    “承德。”身后侍卫小声提醒。

    “对,承德,做得不错,很有自己的见解,希望你一直保持。”半是威胁半是夸赞的话无端让人心生寒意。

    “是。”承德仿佛听不懂,淡然应下。

    闹剧结束,荻原青带着侍卫离开,其余太监、侍卫们回归宫门口,丁一南示意承德去角落里说话,他却一动不动,丁一南回头疑惑看他。

    承德恭敬行礼:“将军恕罪,宫规规定奴才当值期间不得离开宫门口。将军如有要紧事,在这即可说。”

    “宫规”一词从承德嘴里一出来,向桉便感到一阵脑仁疼,碰上这样的犟驴,和他说感情是说不通的,除了按规矩行事,别无他法。

    丁一南面无表情:“刚才我替你解了围,怎么,连句私话都不能说?”

    “私话?那奴才下了值去您府上聆听,现在奴才当真是离开不得宫门。”承德道。

    “不必了。”丁一南没了耐心,“让开,我要进宫。”

    “奴才恭送将军。”承德规规矩矩行礼。

    丁一南与他擦身而过的脚步一顿:“守规矩很好,能保命,但也会死,一如苻将军那般凄惨。”

    承德微微抬头:“若遵从本心会死,奴才死得其所。”

    丁一南垂眸,居高临下与跪着的他对视,只听他不卑不亢继续道:“这是苻将军教奴才的,奴才记得,不知丁将军现下可记下了?”

    丁一南平静的脸上陡然涌现出杀意,随即释然,一柄精巧的匕首自他袖中落下叮当砸地:“滚。”

    毫不客气的一句话,承德宽容接纳,俯身拾起匕首,放置到宫门口角落里收缴物品的架子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抬头,天边是橘红的夕阳,瑰丽的色彩笼罩众生万物。

    在目光所至的最远处有一座城墙,夕阳将城墙映照如洒了层金,美丽至极。

    突兀的是墙上远看有个小黑点,细看惊觉发现是吊着具露白骨的尸体,数百只乌鸦围着腐臭的尸体上下盘旋,唯有血淋淋的头颅还能勉强辨认出他曾是塬国最尊贵的小皇帝。

    望着墙上那点黑点,承德动容道:“陛下,奴才不负您所望将话带到。”

    宫中。

    向桉跟在丁一南身后,一路直奔御书房。

    紫蓝色袅袅熏香丝丝缕缕飘逸在空气中,仍压不住浓厚的书香味。

    御案后,一面容轮廓柔和的男人正低头看书,一眼,向桉的记忆里便迅速解锁出眼前这个人的所有信息——吴王,她父皇的亲弟弟,一年到头回京次数仅就年末,常年待在封地,老实安静如透明人。

    没想到,最后的胜利者是他!

    丁一南顺从跪下:“陛下,尸体臣都已拉去乱葬岗就地掩埋。”

    吴王放下手里的书,端起桌上热意刚好的茶水,轻啄,好半晌道:“好。”

    “臣告退。”

    “等等。”吴王放下茶盏,抬眼皮看他:“你可知玄清道长此人?”

    “前钦天监监正。”

    “是他。你可曾知道他的下落?”

    “臣与他不曾往来。”

    “朕听闻此前宫中曾流传他能看见已逝的绵康公主。”吴王含笑,“玄清道长座下有一童子,名唤元空。生来不能言语不能听声,可苻将军将这小儿送给玄清道长时,一贯鲜少理会世俗的道长竟欣然接受了,这是为何?”

    “元空的事臣不知,臣自幼长于边关,一直到十七岁方才跟随苻将军回京城,玄清道长一事臣有所耳闻,可当时臣身处边关,真假却是不知。”

    丁一南低垂着头,面上的淡然下是为隐藏心里无限的心慌,他不知吴王此刻突然提起玄清道长是为了什么,但他已不是初出茅庐的无知小儿,现在他隐隐从这些话里嗅出了一丝阴谋。

    本能的求生反应,让他一问三不知。